萧绝那“刚硬易折”的评价，像一根细小的冰刺，扎在沈知微心上，不致命，却让她时时感到一种隐痛和清醒。
她不再去揣测那个男人莫测的心思，只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眼前的事务中，用近乎严苛的标准要求自己和司乐司上下。
就在她以为可以暂时专注于公务时，新的麻烦却不期而至。
这日，严典乐将她叫去，面色有些凝重：“沈知微，方才内务府传来消息，说是下个月各司署的份例用度要削减两成，尤其是咱们司乐司这类‘非紧要’司署。”
“削减两成？”沈知微蹙眉。司乐司的用度本就不算宽裕，再削减两成，许多日常排练、乐器保养都要捉襟见肘。“可知是何缘由？”
严典乐叹了口气：“说是国库开支浩繁，太后娘娘懿旨，要六宫节俭，以身作则。但……”她压低了声音，“我私下打听，似乎是有人递了话，说司乐司前番刚得了王爷特批的百两银子，短期内不应再占用过多宫帑。”
沈知微心中一沉。
这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实则针对性极强。前脚萧绝刚赏了银子，后脚就有人以“节俭”为名卡司乐司的用度，这分明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是在针对她，还是在试探萧绝的态度？
“奴婢知道了。”
沈知微面色平静，“既如此，奴婢会重新拟定一份紧缩后的用度计划，确保不影响紧要事务。”
“也只好如此了。”严典乐揉了揉额角，“如今这局势……唉，你多费心吧。”
从值房出来，沈知微心情沉重。
她几乎可以肯定，这背后少不了兰芝或秀公公的影子，或者……两人皆有。
兰芝借太后的名头施压，秀公公则在具体执行上使绊子。
果然，接下来的几日，司乐司的日子明显难过起来。
份例的笔墨纸张质量更次，连炭火供应都变得时断时续。
排练房的窗户破了，申请修缮的材料迟迟批不下来，乐工们只能在漏风的屋子里排练，好几个都染了风寒。
沈知微咬着牙，一面拿出自己部分积蓄贴补，购买些必备的药材和保暖之物分发给生病的乐工；一面带着司乐司手脚利落的宫人，自己动手，用旧布料和木板勉强堵住窗户的破洞。
季茉茉来看她，见她忙得嘴唇都起了皮，心疼道：“知微，你这又是何苦？不如……不如去求求傅相？他或许能帮上忙？”
沈知微摇了摇头。傅卿时己经暗示过可以帮忙，但她不想欠下这份人情。
更何况，若此事真是兰芝在背后推动，傅卿时身为太后一党，出面反而可能让事情更复杂。
“一点小困难，挺一挺就过去了。”沈知微对季茉茉笑了笑，眼神却异常坚定，“司乐司不能倒，也不能让人看笑话。”
她不仅要挺过去，还要在有限的资源下，将事情做得更好。
这日，她正在库房清点所剩无几的丝弦库存，萧绝身边那个小太监又无声无息地出现了。
这次，他手里拿着一卷用油纸包好的东西。
“沈掌乐，”小太监将东西递过来，依旧是那副平板无波的腔调，“王爷让奴才把这个交给您。”
沈知微迟疑地接过，打开油纸，里面竟然是十几卷品质上乘的、司乐司如今急需的冰蚕丝弦！
这东西虽不算极其名贵，但在眼下份例被削减、采购困难的时候，无疑是雪中送炭！
他知道了？他知道司乐司如今的窘境？所以又用这种方式来“帮”她？
沈知微握着那冰凉的丝弦，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种被无形之手操控的窒息感。
他总是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出现，给予恰到好处的“援助”，让她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王爷……还有何吩咐？”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问道。
小太监摇了摇头：“王爷只让奴才把东西送到。”说完，便又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走了。
沈知微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丝弦，只觉得重逾千斤。
她可以硬气地不用这些丝弦，可司乐司的乐工们怎么办？那些因乐器无法及时更换丝弦而影响排练的曲目怎么办？
她又一次，被迫接受了他的“恩惠”。
傍晚，她抱着那卷丝弦往回走，在宫苑拐角处，远远看见萧绝与兰芝并肩而行。
兰芝微微侧头，正与萧绝说着什么，唇角带着温柔娴静的笑意。萧绝虽未回应，却也没有打断，只是沉默地听着。
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勾勒出看似和谐的画面。
沈知微脚步一顿，下意识地闪身躲到廊柱之后。她看着那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怀中那卷“及时”的丝弦，心中一片冰凉。
他一边给她送来急需之物，一边又与可能正是制造麻烦源头的兰芝言笑晏晏。
这到底算什么？
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是他高高在上的、对一件“尚可”工具的随意施舍与平衡？
沈知微用力闭了闭眼，将心中翻涌的酸涩与屈辱强行压下。
无论他是什么目的，这些丝弦，她收下了。为了司乐司，她不得不收下。
但这笔账，她记下了。
总有一天，她会凭借自己的能力，不再需要任何人的“赏赐”与“怜悯”。
她抱紧了丝弦，从廊柱后走出，挺首脊背，向着司乐司的方向走去。
夜色渐浓，宫灯次第亮起，将她孤单却倔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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