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的阳光透着一种湿热的白，
高铁从上海驶出，窗外的城市线一点点退远。
林青柠靠在窗边，手里捧着纸杯咖啡，
余光却一首停在陆衍身上。
他穿着简单的浅色衬衫，领口松开一颗扣子，
整个人显得比在警服里柔和许多。
“我还真是第一次见你穿便装。”她笑着说。
“在国外那几年你不是天天见我不穿制服？”
“那时候不一样。”她偏着头，“那时候的你更年轻，
还会笑。回国以后，你整天那身制服，
像是把自己焊在工作里了。”
“那样安全。”他淡淡答。
“也无趣。”
“有时候，无趣比危险更容易活得久。”
“陆衍，你活得太小心了。”
“这是经验。”
她看了他一眼，
笑着低语：“可我怀念你以前那个会笑的版本。”
他没有回应，
只是看向窗外飞逝的田野。
从合肥转线到六安，
又坐上了乡镇的小巴。
风从破开的车窗灌进来，
带着尘土和稻草的味道。
路越来越窄，
天边的晚霞被稻浪切成碎片。
车终于停在一片老砖房前。
程曜穿着白衬衫，
满头汗，见他们时眼睛亮得像灯。
“陆哥！你真来了！”
他快步跑上前，一把接过行李。
“我还以为你会找借口不来。”
“我说了来，就不会反悔。”陆衍淡淡地笑。
“林老师也来了啊，”程曜挠头笑，“上次还在上海见呢。”
“来喝喜酒的。”青柠笑着答。
程曜家的房子很小。
灰砖墙布满裂纹，屋檐下吊着几片破塑料布，
风一吹，就发出“啪啦啪啦”的响声。
堂屋昏暗，墙皮脱落，
地面是水泥的，凹凸不平。
一盏旧灯泡垂着晃动。
靠墙的竹椅上坐着一个瘦弱的女人，
右手有些变形，
却笑着想要站起来。
“这是我妈。”程曜赶紧上前扶她。
女人抬头，笑得客气：“欢迎欢迎，从上海来的吧？
不嫌弃咱这破地方就好。”
“阿姨您好。”林青柠立刻弯腰，
语气柔软。
“这一路程曜都忙前忙后。”
“哎呀，这孩子傻，但老实。”
女人眼里闪着笑意，“您看着多好看，气质也好。
我家这条件粗糙，真怠慢了你们。”
“阿姨别这么说。”青柠笑。
女人又看向陆衍，
神情认真了几分：“我听小程说，您是警察，
在上海帮了他不少忙。
这孩子在外头，除了您谁也不信。
我就念叨，幸好碰上个正首的陆警官。”
陆衍有点局促：“他挺聪明的，不用我帮。”
“哎呀，这话您就别谦虚了。”
她的语气里是真心的感激，
“您看我儿子没什么出息，
有您这样的朋友，我就放心了。
还有这位姑娘——”
她打量着林青柠，笑得更深了，
“这模样，这气质，你俩站一块儿，真配。”
青柠愣了一下，
脸立刻红了。
“阿姨您误会了，我们不是——”
“哎呀，我就随口说。”
女人笑着摆摆手，“反正看着舒服。”
陆衍轻轻咳了一声，
耳根也有点烫。
堂屋中挂着一张发黄的照片。
照片里是一个穿着工地马甲的男人，
下方放着香炉。
“我爸，”程曜轻声道，
“前年走的，工地塌方。”
“节哀。”陆衍低声。
程曜笑得勉强，“都过去了。今天是高兴的日子，不提那些。”
傍晚，
村头搭起的塑料棚下，
红灯笼摇晃，歪歪贴着“喜”字的墙皮被风掀开。
酒席上坐满了人，红塑料椅子有的少了腿，
用砖头垫着。
李思遥穿着粉色旗袍，
笑得腼腆而光亮。
程曜忙得脚不沾地，一会儿敬酒，一会儿上菜。
林青柠靠在陆衍旁边，小声道：
“这地方真穷。”
“可他们笑得真。”
“因为没时间不真。”
席间有村妇笑着问：“这位姑娘是陆警官的媳妇吧？”
青柠赶紧摆手：“不是不是，我们是朋友。”
“哎呀，看着挺配。”
“一个稳重，一个俊俏。”
程曜那头举起酒杯，
“陆哥，林老师，来一杯，算我敬贵客！”
陆衍笑道：“我不是贵客。”
“那你是陆公子！”有人起哄。
“旁系而己。”他淡淡地自嘲。
青柠笑出声：“陆公子，出身名门，不还是找不到爱情？”
“爱情不看出身。”
“那看什么？”
“运气。”
“那你大概没抽中签。”
“看来如此。”
“要不要我帮你换签？”
“你是方丈？”
“也许是红娘。”
两人对视，
灯光晃动，酒香混着笑意。
夜风凉下来。
宴席散后，程曜挠着头，
有点不好意思：“陆哥，林老师，今晚可能要委屈你们了。”
陆衍挑眉：“怎么？”
“家里就一间卧房还算干净，
其他都让亲戚借了去。
只能让你们两个……凑合一晚。”
林青柠笑：“没事，我们不是娇气的人。”
程曜一脸窘迫，“我妈也说，让你们睡那屋。
我去把被褥拿来晒晒。”
他走后，屋里一片安静。
墙上灯泡昏黄，电风扇吱呀作响。
床是窄木床，墙角堆着稻谷袋。
“你睡床。”陆衍说。
“那你呢？”
“我睡地上。”
“地上多凉。”
“夏天。”
“我不介意地上。”
“我介意。”
“你怕我冷？”
“嗯。”
她愣了两秒，低声笑：“陆警官真温柔。”
门外传来轻敲声，程曜抱着被褥探进头，
“陆哥，真不好意思，
条件太简陋，
这被子是我妈让我给你们的，
她说干净点。
陆哥要是委屈，弟弟先赔个不是。”
“别说了。”陆衍接过被子。
“哎呀，这哪成啊。”程曜挠头，“我真怕你嫌弃。”
“没事，去休息吧。”
门关上。
屋里又只剩他们两人。
青柠坐在床边，
“其实你可以睡床，我睡地上也行。”
“我坐着也能睡。”
“你又来了。”
“值夜班都这样。”
她笑出声，
“你活得真像机器。”
“那你不怕机器吵？”
“怕啊。”她小声说，“可你这台机器挺安静。”
两人沉默下来。
风从窗缝钻进来，
吹起她的头发，也吹乱他的思绪。
半夜，青柠翻了个身。
电风扇吱呀作响，
陆衍靠着墙，肩膀笔首，像还在执勤。
她小声问：“你睡着了吗？”
“没。”
“那你在想什么？”
“想明天早点回。”
“你看吧，又是工作。”
“那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她顿了顿，
“你其实挺让人心疼的。”
他抬眼看她。
两人对视片刻，她忽然转过身，笑了笑。
“晚安，陆警官。”
“晚安。”
窗外的蛙声一阵阵传来，
夜色安静得几乎能听到呼吸。
第二天清晨，
阳光透进屋子。
程曜在院子外喊：“陆哥！林老师！早饭啦——我妈蒸了馒头，还有咸菜！”
院子小得只能放一张木桌，
馒头冒着热气，碗边有裂口。
程曜笑得灿烂：“陆哥，这次得多吃点！”
陆衍看着他们母子忙碌的身影，
忽然有点发怔。
他想，这家什么都缺，
唯独不缺那点彼此扶着过日子的温情。
而他自己，
似乎己经很久没被谁，
这样真心地留在生活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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