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上海，空气闷得像堵着一层湿棉。
上午十一点，警局门外的阳光反射在地面，
白得发亮。
陆衍刚从案发现场回来，
制服被汗浸出水痕，脖子上的皮肤泛着淡红。
他一手拎着文件袋，刚推开办公室的门，
电话就响了。
——是程曜。
“陆哥，我又被他们耍了。”
那头的声音带着焦躁，夹着施工现场的喇叭声与铁锤声，
还有几句骂人混在背景里。
陆衍眉心一皱：“你冷静点，说清楚。”
“那包工头今天又说，钱没下来。
可我朋友在银行上班，查到那笔项目款早在上个月就拨了。
他们把钱扣着不放，说是‘上头指示’。”
“上头？哪个上头？”
“我也不知道！”程曜的呼吸在电话里一顿一顿的，“
陆哥，我真是搞不懂。
我以为只要按照你说的走仲裁、写申请、按法律办就能拿回工资。
可现在他们拿着合同原件都不理我，
还说我要是再闹，就让我‘在这行混不下去’。”
陆衍听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
他己经预感到了这种结局——
这种“有法无门”的案件，他见得太多。
“你现在在哪？”
“工地门口。”
“别冲动，听我说。”
“陆哥，我没动手，真的没动手。”
“很好。你记住，我让你冷静不代表我不帮你。”
“那我该怎么办？”
“你先回去。别露面。”
程曜沉默了几秒：“你能帮我吗？”
“我试试。”
电话挂断。
陆衍抬头看着窗外，
阳光落在他办公桌上，文件纸被照得刺眼。
他站在那里，沉默了很久。
下午三点。
陆衍坐在车里，空调开着，但汗还在往下流。
他看着手机通讯录里那个熟悉的名字——
沈季川。
按下拨号。
“衍，这么快就想我了？”
对方笑得懒洋洋，带点戏谑。
“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你一个刑警，来找地产商帮忙？这话新鲜。”
“你名下那个‘云熙苑’项目的分包单位——鼎越建设，
下面有个工地拖欠工资。
我想查是谁卡的钱。”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沈季川的语气变缓，
“你变了。”
“我只是想让那帮人能拿到该拿的。”
“衍，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你这是越线。”
“我知道。”
“那你还打这电话？”
“因为我比谁都清楚，如果照程序走，这钱永远下不来。”
沈季川笑了一下，
那笑里有种不屑的温柔。
“好啊。
我帮你，
但这份人情——你记得。”
“我欠你一次。”
“这话要是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少见。”
“沈季川，别废话。”
“行，三天。”
电话挂断。
陆衍靠在座椅上，
闭上眼。
第一次，他主动去借了别人的光。
他知道那光不干净，
但他还是伸了手。
三天后，程曜打来电话。
“陆哥！发工资了！”
“……什么时候？”
“今天中午。所有工人都拿到了！
连包工头都傻了，说是上头让赶紧结账。”
陆衍靠在办公桌边，
手里那杯凉了的咖啡在阳光下冒着泡。
“你确定都结清了？”
“全结了。还有补偿。”
程曜的声音里全是笑，“陆哥，我真不敢信，
我这辈子第一次靠理赢了人！”
陆衍轻轻笑了下。
“那很好。”
“你帮我太多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谢我干什么？
这次是你自己争的。”
“可要不是你，我早动手了。”
电话那头，传来他真诚的笑声，
像烈日下滚烫的风。
“陆哥，我真觉得，你是我见过最好的警察。”
陆衍靠在窗边，
嘴角微微动了动。
“我不过是个做自己分内事的人。”
那天晚上，
沈季川发来一条微信。
【问题解决了。
以后别再为了这点小事打电话。】
陆衍盯着那行字。
他打了一行“谢谢”，
想了想，又删掉。
屏幕反光映在他的眼睛里，
那光是灰的。
次日上午，局里例会。
王凯坐在他旁边，
一边翻资料一边问：“听说你上次那个工地纠纷解决了？”
“嗯。”
“真神奇啊，这么快。
据说那个项目挺大的，背后是谁啊？”
“谁？”
“季源集团。沈家的。
你想啊，那种地方要真闹出事，新闻都压不下去。”
陆衍没说话。
他低头整理文件，
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摩擦，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下午五点。
他独自去了天桥底那家便利店，买了瓶啤酒。
靠在窗台，看着街上亮起的灯。
每一盏灯都那么亮，
却没有一盏照得进人心里。
他想起沈季川说的话——
“人情这种东西，欠一次就收不回了。”
是啊，收不回了。
他第一次动用关系，
解决了问题，
也丢了心底最后一点确信。
程曜在那头笑，说“靠理赢了一回”；
沈季川在这头笑，说“这世界根本没理”。
而他，就站在两种笑之间，
不知该相信谁。
夜里十一点，
他打开微信，想给程曜发一句“好好干”，
打了又删。
最后只留下五个字：
【别再打架了。】
他点发送。
窗外的风吹动窗帘，
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
这城市的光，
太亮了，
亮得像是在掩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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