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沈季川打来电话。
陆衍正在局里的档案室,
窗外是热风与纸页翻动的声响。
“陆衍,”电话那头的声音平稳又亲切,
“后天晚上,我女儿百日宴,你得来一趟。”
“不了。”陆衍答得干脆,
“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别这么扫兴嘛。”沈季川笑了,
“你爸来了都没推辞。”
“那是他。”
“你倒有个性。”沈季川的笑声放轻,语气却慢慢冷了,
“但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在这人情没还清之前,我希望你能懂点礼貌。”
短暂的沉默后,陆衍只说了一句:
“好。”
宴会那晚,风很暖,灯更亮。
沈家的百日宴设在外滩最高的会所,
整层包下,
红毯、香槟、镁光灯交织成一场精心导演的繁华。
沈季川与妻子李澜盛装出席,
她抱着襁褓中的孩子,
面带笑容,一旁宾客连声称赞。
“沈总夫人气质真好。”
“沈家这孙女,以后不得了。”
“沈总真是事业家庭双丰收。”
闪光灯亮个不停。
每一张笑脸都像镀了层金。
陆衍站在人群外,
衬衫熨得笔挺,却没打领带。
他看着那一幕,
眼底一片安静的灰。
他想起多年前,
那个在伦敦街头喝到烂醉、
抱着路灯说要做“正经人”的沈季川。
那时的他眼神干净,
信誓旦旦说过一句话——
“我不想一辈子靠家族活。”
而现在,沈季川被无数掌声包围,
笑得像另一个人。
夜深后,宴会散场。
陆衍推开通往阳台的门,
江风扑面而来,带着点潮腥气。
他靠在栏杆上,点了根烟。
脚步声响起。
沈季川走了出来,手里还端着酒杯。
他今天穿得比以往更正式,
胸针在灯下闪着金光。
“还真敢拒绝我啊?”沈季川笑着,
“你爸要是我爸请他,他八成推了会都得来。”
陆衍没回头,只淡淡道:“我又不是他。”
沈季川靠在栏杆上,
把酒杯放到一边,从口袋掏出一根雪茄,
熟练地点燃,烟雾缓缓升起。
“你知道吗,”
他吐出一口烟,语气轻柔,
“我们不是从小就一首在一条船上吗?
我亲爱的发小。”
陆衍终于转过头。
两人隔着几尺的风与烟,
眼神在夜色中对上。
“我不记得上过你的船。”他语气平淡。
“是吗?”沈季川笑了,
“那真奇怪。纪委真要查下来,我们俩谁都跑不了。
别装清高了。
你以为自己干净?
可那些签字、口供、证据链,查系统的记录全在你名下。
没有我,你早被人吃干抹净。”
陆衍低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季川笑容更淡了,
“提醒你一句,别太当真。
你可是公安口的人,
却为了一个工地工人把自己陷进来。”
他轻轻摇了摇头,
“陆警官,你真可笑。
你犯错的理由居然是为了那种人,
而且分文不收。
你知道别人怎么看你吗?
说你是天真的清官,
以为能用法律拯救泥沼。”
陆衍没回应,只盯着他。
烟雾从两人之间散开,
像是某种即将崩裂的关系。
“季川,”他终于开口,
“为什么你会变成现在这样?”
沈季川的笑停了。
“现在这样?我倒想听听,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
“算计、圆滑、妥协,
你说要摆脱沈家,最后却成了沈家。”
沈季川轻轻一笑:“
理想这种东西啊,
适合年轻人,
不适合靠家族吃饭的人。”
陆衍目光沉了几秒,
淡淡说:“
你女儿真倒霉,出生在沈家。”
空气忽然紧绷。
沈季川转过头,笑容彻底冷了。
“被家族伤害的人只有你,陆衍。
别拿你的经历去定义我的孩子。”
他靠近一步,
眼神压低,声音几乎是咬出来的:
“我女儿不需要你的同情。
她生在沈家,那是福,不是祸。”
陆衍冷笑了一声,
“你以为姓氏就能洗干净命运?”
沈季川的眼神微变,
半晌,忽然笑了:
“你现在的样子,真像你爸。
他也以为自己能不脏。
结果呢?
他升职,你还在替那些穷人打抱不平。”
他轻轻拍了拍陆衍的肩:
“清白的人啊,
最容易脏得彻底。”
陆衍看着他,
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如果哪天真塌了——
你第一个下水。”
沈季川笑了,那笑像一把刀。
“我不会下水,陆衍。
我只会看着别人沉下去。”
他说完,端起酒杯优雅的转身回厅。
门重新关上,
音乐与灯光重新涌入。
风吹散阳台上的烟。
陆衍低头,看着烟头燃尽,火星一点。
外滩的灯太亮,
亮得让人看不清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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