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低垂，分局外的街灯被风吹得微微摇晃。陆衍走出门时，那辆省厅的公车己经停在路边。车身黑亮。
司机老张下车打招呼：“陆组，厅里来的。”
车窗降下一半。尚正海坐在后座，警服笔挺，徽章在昏黄的光下闪着冷光。
“上车。”
陆衍拉开车门坐进去。尚正海抬了抬手：“老张，下去透口气。”
司机点头离开。车门合上，车厢顿时安静，只剩两人。
“爸，你不是在浙江厅吗？”陆衍打破沉默。“怎么突然来上海？”
“明天有个跨省禁毒会议。”尚正海语气平静，“顺便看看你。”
陆衍笑了笑：“杭州到上海一百多公里，这也叫顺便？”
“老了，”尚正海回，“想走走看看。”
父子之间沉默了几秒。尚正海忽然道：“工地那件事，我听人提过。”
陆衍挑眉：“爸，您这眼线比我们刑侦都灵。”
尚正海淡淡一笑：“干久了，总有人爱报信。”他话锋一转，语气淡下来：“沈家的事，你别掺太深。”
陆衍靠着椅背，声音很轻：“总要有人去碰。”
“但不该是你。”
陆衍抬眼：“那该是谁？”
“等时机，等更稳的局势。”尚正海目光望着前方，“有些事，早做了是牺牲，晚一点才是结果。”
“那如果永远没有时机呢？”
“那就让下一代去做。”
陆衍轻笑了一下：“您还挺会安慰人。”
尚正海没有反驳，只是长叹一口气，声音低沉下来：“你知道，我这辈子帮过多少人吗？”
陆衍转头看着他。
“有时候，帮一个人，就要害十个人。”“你想救的那一个，可能只是别人要牺牲掉的一环。”
“那您后悔吗？”陆衍问。
“后悔。”尚正海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但我还会这么做。”
“因为你是个好警察？”
“是。”尚正海笑了笑，“但也是个没得选的警察。”
车厢内安静了一会。
“爸，你也当过‘下一代’吧？”陆衍轻声道。
“当过。”
“那时候的你，也想过改变什么吗？”
“想过。”尚正海点头，眼神却微凉。“可我能活到今天，算缉毒口里运气最好的那批人。你知道我那一届兄弟活下来的几个？不到一半。很多人三十出头，连墓碑都是临时刻的。那一刻我就明白——有时候坚持，只是死得慢一点。”
车内气压低得让人透不过气。陆衍低声问：“所以，你让我改姓？”
“那年我带队收网，线人暴露，毒贩顺着线查到了我的户口。你那时才一岁半。我不想让他们顺着名字找到你。所以你妈带你回上海，我没拦。”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沙哑：“你妈哭了三天三夜。后来你外公问起，她就说，‘让他姓陆吧。’我那时候心里其实松了口气。”
“爸——”陆衍轻声道。
尚正海抬眼望向窗外：“我本来以为，这样你就能活得平凡。我真没想到，你最后还是成了警察。”
车厢陷入一阵长久的安静。
“爸，”陆衍问，声音有些低哑，“那你觉得——你是个好警察吗？”
尚正海愣了愣，然后点头：“我是。”他语气平静，像在陈述事实。“好，不是因为我没犯错。而是因为我明白，有些时候，我们只能选‘比较对’的那条路。”
陆衍没再说话，只是轻轻笑了笑。那笑里有钝痛。
“要不今晚去我家住吧？”他忽然开口。
“算了。”尚正海笑着摇头，“招待所有地方。你那房子是你妈买的，说要留着给你娶媳妇。”
陆衍也笑：“她还真记得。”
“她记得的事多。你也该成个家了。”
陆衍靠着座椅，声音很轻：“也许等这件事结束后吧。”
“哪件？”
“沈家的那件。”
尚正海皱眉：“衍，有些水太深，你别再往里走。”
陆衍没回答，只笑了笑：“也许我不是往里走，是被拖进去的。”
尚正海沉默了几秒。“你知道，有时候退一步不是怕，是等机会。”
“我知道。”陆衍轻声说，“但我不想等。”
尚正海摇头，叹气：“你太像我年轻时候了。”
陆衍笑着回应：“可您那时候没我运气好。”
“哦？”
“我还活着。”
父子都笑了。风从车窗缝隙灌进来，吹得尚正海胸前的徽章轻轻晃动。
“爸，”陆衍低声道，“我知道你那时为什么让我改姓。但有些血，藏不掉。”
“那就留着。”尚正海望着他，“只是记得——别让它害你。”
陆衍点头，轻声笑：“我尽量。”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良久，尚正海忽然换了话题。“你妈最近还说，你再不结婚，她就要自己替你相亲了。”
“她这性子真改不了。”陆衍笑着摇头。“也许这件事结束后，我会考虑成个家。”
“有心仪的人了？”
陆衍微微一顿，嘴角浮起一丝含糊的笑。“有吧。”
“哪家的姑娘？”
陆衍看向窗外，低声说：“您可能认识。”
尚正海愣了愣，没问，只轻轻点头。“那挺好。你要是能找到一个让你愿意回家的人——比破十个案子都值。”
外面灯光滑过，映在他们的脸上。那光温柔又微凉，像是穿过了三十年的风，落在父子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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