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宅的灯很亮，亮到让人看不清每个人的表情。
窗外雨下得极细，上海的秋夜带着海风的湿冷。会议厅在三楼，玻璃墙外是模糊的天际线，远处浦东的灯闪烁着像呼吸。
沈铭生靠在主位，穿着深灰色衬衫，袖口整齐到一丝不苟。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堆着一层白灰，烟还在燃。沈家的幕僚和几个叔伯分散坐在长桌两侧，空气压得很低。
门开了，沈季川走进来。
他身上还带着外面的潮气，脚步声在地砖上敲得空。
“爸。”
沈铭生抬眼，语气平平：“坐。”
沈季川坐下，屋子一瞬安静。
沈铭生掐灭烟，开门见山：“我问你，为什么要放程耀。”
这句话落下，像一声暗雷。
沈季川看着桌面的反光，声音低而稳：“我有自己的判断。”
“判断？”沈铭生轻笑，笑声没一点温度。“你他妈哪来的判断？你知不知道现在整个分局都在看咱？程耀那条线一放，你让我怎么跟上面的人交代？你是不是想把自己和那姓陆的一块栽进去？”
沈季川抬眼：“我放他，是为了留线索。你要我查清楚，不可能光靠压。”
沈铭生“啪”地一拍桌子，茶水晃出几滴，砸在文件上，“少给我扯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你那点义气我见多了。你是不是跟陆衍搅在一块？！”
沈季川没说话。
沈铭生冷笑，语气陡然拔高：“还不承认？你护他护得倒挺快。一个陆家的小外甥，也配让你挡？他以为他是谁？要不是看在陆晋那老狐狸的面子，我早让人把他从系统里拔掉了！”
他越说越狠，声线里掺着多年的怨气：“他爸当年那事，我还记得——二十年前的案子，不就是他爸非要查到底？‘伸张正义’？呵，最后查着查着自己被调离，卷了整整一批人。他陆家真是有骨气，骨气大到能连自己人一块埋！现在他儿子还敢蹦跶，也不照照镜子——这帮人啊，嘴里全是理想，脑子里全是屎！”
空气里弥漫着烟草焦味。
沈季川抿着唇，语气平稳：“爸，陆衍不是他爸。他不会再提这案子了，他己经答应我。”
沈铭生眯起眼，盯着他：“你信他？”
“我信我自己。”
“哼——”沈铭生的笑声像锋刃划过铁皮，“你这句话倒是学你妈的口气。你信谁都行，但别信正义。正义这东西啊，在这座城市里，不值钱。”
沈季川站起来，微微鞠了个躬：“我不会再让他卷进来。你放心，这件事我来处理。”
沈铭生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有一瞬间的复杂，但马上被冷意取代：“你处理？你要是再搞砸，这沈家的门你别进。”
沈季川没有答，转身走出会议厅。门合上的那刻，外头的风正吹进来，带着一丝咸湿的味道。
屋里一时只剩沈铭生一个人。他拿起座机，拨了一个熟得不能再熟的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被接起。
对面传来一个懒洋洋的男声，带着点笑意：“还没睡啊？我刚喝完一瓶红酒，你倒挑时候。”
沈铭生哼了一声：“你小子永远这么自在。”
“少来，老沈。”陆晋的声音在电话那头，笑着，却藏着一种油滑的锐气。“这么晚打来，不是想我，肯定又是你家那小子惹事了。”
“季川的事我不稀得说。”沈铭生低声，“我问你，你那外甥，是不是最近查到我这边来了？”
陆晋轻笑，笑声干净却不真诚：“衍啊？他那脑子，查谁不是查。你别往心里去，他也不是针对你。”
“他查谁我都不管，但别查我。”沈铭生冷下声，“我己经够给你面子了。要不是你在省里还有人，我早他妈动手了。”
陆晋笑了笑：“你脾气真是一点没改。你还记得我们在省厅那几年吗？你一吵架就拍桌子，结果书记都让着你。现在不行了吧？换人了。”
沈铭生也笑了，声音压得低：“所以你现在能在上面笑着看我。你陆家翻身得漂亮啊。可别忘了，你那外甥要是再乱来，这事可不止是我沈家的脸问题。你别逼我把话挑明。”
陆晋沉默几秒，笑意收了三分，语气变得平滑：“你放心，我会跟他说。他那性子硬，但还听我一句话。沈哥，你也别太急。你知道的，现在谁都盯着。风头一过，什么都能摆平。”
沈铭生点了支烟，吐出一口白雾：“摆平……你这词用得真好。”
陆晋也笑：“老沈，别假正经。你我从小玩到大，你什么时候真信过道义？咱俩这辈子，谁不是靠踩着别人爬上来的？”
“呵……”沈铭生笑声沙哑，“那你记着——别让我踩到你外甥头上。”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只剩冰冷的呼吸。
陆晋缓缓开口：“那就别让我看见你真的动手。因为要真动——我也不会拦。”
短促的“嘟”声后，电话挂断。
沈铭生靠在椅背上，半支烟燃尽，烟灰落在桌上，没砸出声。
外面风更大，窗帘被吹得鼓起又落下。
他抬头，眼神落在那盏吊灯上，冷冷地笑：“陆晋啊……也还记得怎么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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