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夜行
雨停了，云层散得很低。
夜色被江面的灯折成碎片，光一点点落在挡风玻璃上，像冷掉的灰。
沈季川从沈宅出来的时候，衬衫前襟仍有烟味。车子滑上高架，整个城市像在沉睡。
他没开收音机，只有雨刮的节奏和风声。
电话响的时候，他己经快到外滩。
他看了眼屏幕——陌生号，却不用想是谁。
他接起。
“……沈季川。”
陆衍的声音低，带着夜气。
沈季川单手握着方向盘：“嗯。”
“程耀在我家。”
沈季川的脚下轻轻一点刹车，车身稳住。
他没立刻回答，过了几秒才道：“你把他带走了。”
“是。”
“你知道我让你做什么。”
“我知道。”陆衍的语气依旧平稳，“让他离开上海。”
沈季川沉了一会，语气几乎听不出情绪：“你没做到。”
“他不肯走。”
“你劝都没劝？”
陆衍没回应。
沈季川轻轻叹了口气，语气还是淡的：“你答应我的，陆衍。”
“我答应过的，是让他活。”
空气像被撕开一样的安静。沈季川转下高架，驶入一条静巷，雨后的柏油反着光。
“你在冒险。”沈季川说，“沈家的人在查，你留他在身边，只会把他推回火里。”
“他己经在火里了。”陆衍说。
沈季川指节绷紧，半晌才道：“我在想，你到底想救谁。程耀，还是你自己。”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短暂的笑，几乎听不见：“有区别吗？”
沈季川没再说。
车子在江边停下，他推开车门，风带着湿气灌进来。
他靠着车门抽烟。烟雾一层一层散开，像在掩饰什么。
“魏常柏那边，”他开口，“我己经签了结案报告。”
陆衍静了几秒，语气更冷：“沈铭生的命令。”
“是。”
“你知道他干了什么。”
“我知道。”沈季川低声，“可我现在能做的，就是把这事压下去，不让程耀再被牵出来。”
“压下去？”陆衍的声音微微一紧，却依旧冷，“你掩盖的每一天，都是在让那女人白死。”
沈季川没反驳，只是用拇指掐灭烟头。
“我知道她怀孕。”他说，“我知道那孩子本该出生在冬天。”
陆衍沉默着。那种沉默，比愤怒更尖锐。
沈季川靠着车门，声音很低：“陆衍，我爸让我亲自签字。他说，这案子如果再闹上去，不只是魏常柏的问题——沈家会塌，你也会被卷进去。你知道的。”
“我不怕塌。”陆衍平静地说，“塌了才干净。”
“干净？”沈季川轻笑，“你真信有那种事？”
陆衍没答。风吹过，传来他压低的呼吸。
“我没资格去信。”沈季川说，“我只想让他活。”
“活着，替他们背锅？”
“活着，总比死好。”
陆衍的声音像冰一样：“你替魏常柏擦血，也想留他一条命？”
“我没留他的命。”沈季川目光落在江面，“我只是没拔那刀。”
对面沉默了很久。
沈季川几乎以为电话断了。
然后陆衍问：“他信你吗？程耀。”
“他还信。”
陆衍轻轻笑了下：“那他比你勇敢。”
沈季川抬起眼，雨后的江风把他额前的头发吹乱。“他信的不是我，是希望。”
“希望会死。”陆衍说。
“那也得有人撑着它活。”
那一刻，两人都没再说话。风穿过城市，掠过车窗和电话线。
沈季川终于开口：“陆衍，他现在在你那儿，你要保证他安全。”
“我会。”
“别查魏常柏了。”
“查。”
沈季川闭上眼：“你在逼我。”
陆衍淡淡道：“不是。我在逼他们。”
沈季川轻声笑了下，那笑里有一点疲惫：“你真不像警察。”
“你也不像罪人。”
“我没那个资格。”
“我也没。”
风声一阵一阵，电话里响起细碎的雨拍在窗上的声音。
沈季川忽然问：“他吃饭了吗？”
“吃了。”
“馄饨？”
“还剩一碗。”陆衍语气淡淡，“他说要等你。”
沈季川的喉咙动了一下，声音几乎听不出来：“不用等我。”
“太晚了。”陆衍说，“他己经睡在沙发上。”
沈季川没再说话，只是慢慢地把烟盒塞回口袋。
“陆衍，”他最后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想害他。”
陆衍的声音很低：“我知道。”
“那就够了。”
“可知道，不代表原谅。”
沈季川笑了笑：“我没求原谅。”
电话静了几秒。
陆衍开口：“明天我会送程耀去别的地方，暂时没人能找到他。”
“上海？”
“还在。”
沈季川抬头看向夜色，喃喃一句：“你永远不听劝。”
“因为你说话的时候，从不看人眼睛。”
沈季川愣了一下。
“再见。”陆衍说。
“别说再见。”
“好，那就——晚安。”
电话挂断。
沈季川靠着车门，看着江面一点点亮起来。远处传来汽笛声，像一声低低的叹。
他知道那不是风，也不是船——是他听不见的那部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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