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部像一个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出火烧火燎的剧痛。双腿早己不是我自己的了，只是凭借着一股求生的本能，机械地交替向前。城内的灯火被我远远地甩在身后，眼前是无边无际的、被月光镀上一层惨白色的荒野。
我不敢走官道。
那个追杀者，我不知道该称呼他为什么，他的科技超乎我的想象。官道太过平坦开阔，在他的扫描设备下，我恐怕就像黑布上的一只白蚁，无所遁形。我只能选择最崎岖难行的路，钻进那些一人多高的茅草丛，踩着湿滑的泥土，沿着清江的河岸，朝着西山的方向，艰难跋涉。
冰冷的河水浸透了我的鞋履，每一次抬脚都带着千斤的重量。在外的皮肤被锋利的草叶和荆棘划开一道道细小的口子，渗出的血珠很快又被污泥所覆盖。我顾不上这些，我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像一头受惊的野兽，警惕地分辨着风中传来的任何一丝异常响动。
是树叶的沙沙声，还是金属脚步骤然踩断枯枝的声音？是夜枭的啼叫，还是某种电子设备发出的、细微的嗡鸣？
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着我的心脏。但我知道，我不能被恐惧吞噬。一旦我的理智崩溃，等待我的，就只有被“清除”的命运。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在极度的疲惫中飞速运转。
他为什么没有立刻追上来？
那个装满水的巨大陶缸，倾泻而出的瞬间，确实为我创造了机会。骤然的低温和湿度变化，干扰了他的设备。我后续的一系列伪装，躲藏在瓦罐堆里，也成功地骗过了他的生命探测。
但这只能是暂时的。
他是一个专业的猎杀者，冷静而高效。他绝不会因为一次小小的失利就放弃。他现在，很可能正在用一种更宏观、更全面的方式，重新锁定我的位置。
我不能停，一刻都不能停。
我必须在他完成新的部署之前，赶到西山琉璃坊。那里，有沈清池，有我们共同建立起来的、戒备森严的堡垒。那里，或许有能与他抗衡的……一线生机。
“沈清池……”
我在心中，反复默念着这个名字。他成了我此刻唯一的精神支柱，是我在无尽的黑暗与绝望中，奋力游向的、唯一的光源。
夜色越来越深，气温也降了下来。湿透的衣衫紧紧地贴在身上，寒意刺骨。我开始感到一阵阵的发冷，体力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流失。有好几次，我脚下一滑，摔倒在泥泞之中，几乎就要放弃，就这么躺在这里，等待末日的降临。
但每当这时，苏安那张稚嫩而依赖的脸，就会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我答应过他，要保护他，要让他过上好日子。
我不能死！
我咬破了舌尖，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剧烈的疼痛刺激着我麻木的神经，我挣扎着，从泥水中爬起来，继续向前。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的地势开始抬升，脚下的路也从松软的河滩，变成了坚硬的、布满碎石的山路。
西山，快到了。
我的心中，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
就在这时，远处山道上的一点异常，让我的瞳孔猛然收缩。
那是通往西山隘口的唯一官道，此刻，正有一队打着火把的巡夜衙役，缓缓地向山上走来。看他们的方向，应该是县衙派出来，加强琉璃坊周边戒备的。这或许，是张承安在与我达成协议后，立刻做出的安排。
在平时，这队官兵的出现，会让我感到无比心安。
但此刻，我的心中却警铃大作！
我立刻闪身，躲到一块巨大的山岩后面，死死地盯着那队移动的火光。
他们不能过去！他们会成为靶子！
我的念头刚刚闪过，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一道幽蓝色的光束，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从远处的某个制高点射出，精准地笼罩了那队衙役所在的区域。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那十几团跃动的火把，连同举着它们的人，就在那蓝光掠过的一瞬间……凭空消失了。
就好像，他们从未存在过一样。
夜风吹过，山道上，只剩下几缕因燃烧不充分而飘散的、淡淡的青烟。
我的西肢，一片冰凉。
那个男人，他就在附近！他一首都在！他甚至……在用这种冷酷到极致的方式，为我“清道”！他不想让任何凡人，干扰到这场跨越时空的猎杀游戏！
张承安许诺的庇护，朝廷的法度，在这绝对的科技暴力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张纸。
我明白了，我彻底明白了。
我所面对的，是一种完全凌驾于这个世界规则之上的力量。任何试图依靠这个世界既有体系来对抗他的想法，都是痴人说梦。
能对抗魔法的，只有魔法。
能对抗科技的，只有……更高，或者更诡奇的科技！
而我和沈清池，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二的“魔法师”。
强烈的求生欲再次压倒了恐惧。我不再沿着山路边缘前进，而是转身，一头扎进了更加茂密、也更加危险的原始山林之中。我要用这片最复杂的地形，来作为我最后的屏障。
树枝疯狂地抽打在我的脸上、身上，脚下是厚厚的落叶，一脚踩下去，深一脚浅一脚，好几次都险些崴到脚踝。我像一头真正的野兽，手脚并用，在黑暗的林间穿行。
终于，在我的体力即将耗尽的边缘，我看到了前方林木掩映之间，透出的点点火光。
那是琉璃坊的警戒哨塔！
我到了！
我连滚带爬地冲出树林，顾不上浑身的伤痛，朝着那记忆中，琉璃坊最外围的一处暗卡奔去。
“站住！什么人！”
两支锋利的弩箭，瞬间从暗处的哨位中对准了我。几个手持朴刀、身穿黑色劲装的护卫，从树后闪身而出，将我团团围住。
他们的眼神，警惕而冰冷，充满了杀气。
这是沈清池一手训练出来的精锐，只认令牌，不认人。
我此刻的模样，浑身污泥，衣衫褴褛，头发上还挂着草叶，脸上满是血污和划痕，看上去比最落魄的乞丐还要狼狈。
他们根本不可能认出我。
“别动！举起手来！”为首的护卫队长厉声喝道。
我不敢轻举妄动，缓缓地举起了双手。我不能开口大喊我的名字，那只会暴露我的位置，引来那个可怕的追杀者。
我该怎么办？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阿福，对，阿福！他是我的贴身护卫，他一定认得我！
“阿福……让阿福来见我……”我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奔跑和缺水，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阿福大哥在内院当值，岂是你说见就见的？”那护卫队长显然不信，他一步步逼近，手中的朴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说！你到底是谁？再敢耍花样，休怪我们不客气！”
情急之下，我的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我和沈清池之间，为了应对紧急情况，而私下约定的几句暗号。那是我们两个穿越者之间，独有的默契。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清晰地说道：“天王盖地虎！”
这句话，瞬间让在场的所有护卫都愣住了。他们面面相觑，显然不明白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意思。
那护卫队长的脸上，也露出了讥讽的笑容：“疯言疯语！我看你就是个疯婆子！拿下！”
就在他身后的两名护卫即将上前擒拿我的瞬间，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下半句。
“宝塔镇河妖。”
护卫队长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脸上的讥讽，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与骇然。
因为这句暗号，整个琉璃坊，除了沈清池本人，就只有他这个级别的核心队长，才知道下半句的对应暗号应该是“此间无外人”。而我说的这句……是只有沈清池和“二当家”之间，才通用的最高级别密语！
他死死地盯着我，手中的朴刀，微微颤抖。他试图从我这张被污泥和血痕覆盖的脸上，辨认出什么。
“你……你是……”
“带我去见他。”我的声音，嘶哑却不容置疑，“立刻，马上！天……要塌了。”
……
一盏茶的功夫后，我被半扶半拖地，带进了琉璃坊最核心的、灯火通明的地下工坊。
沈清池正穿着一身白色的细麻布工作服，站在一张巨大的木制实验台前，聚精会神地研究着一张刚刚绘制出的、关于透镜打磨的精密图纸。他听见急促的脚步声，有些不悦地抬起头。
当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手中的那支炭笔，“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苏晚？！”他失声叫道，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你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出什么事了？是张承安反悔了？！”
我靠在他的手臂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我看着他那张写满了震惊与关切的脸，那张与我一样，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脸。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阵嘶哑的嗬嗬声。
终于，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了一句足以颠覆他所有认知的话。
“他来了……不是张承安……是……是另一个……”
我剧烈地喘息着，看着他惊疑不定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和我们一样的人。他……是来‘清除’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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