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正式治疗”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漾开的涟漪缓慢却持续地扩散开来。沈墨琛没有再用语言回应过温予暖的任何问题,但他出现了一种新的、令人无法忽视的行为模式——影子行为。
他开始像一道沉默的、由阴影构成的尾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温予暖周围,维持着一个既不会近到引发她不适、又绝不容她脱离其感知范围的距离。
清晨,温予暖推开房门,总能看见他或是靠在对面走廊的墙壁上,或是坐在不远处一把装饰性的高背椅里,低垂着眼睑,仿佛只是恰好停留在那里。但当她迈开脚步,走向餐厅时,那轻微的脚步声便会立刻在她身后响起,不疾不徐,保持着恒定的节奏和距离。
她在长长的橡木餐桌一端坐下,佣人沉默地布上早餐。沈墨琛便会选择餐桌最另一端的位置,那里光线最为昏暗。他并不看她,只是机械地、缓慢地进食,动作优雅得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然而,温予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专注的、几乎带有实质重量的目光,始终黏在她的背上,或是在她抬手、咀嚼的细微动作间短暂停留。当她偶尔因思考而停下动作,望向窗外时,能透过玻璃模糊的反影,看到他正抬着头,目光穿过长长的餐桌,精准地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威胁,没有欲望,甚至没有太多情绪,只是一种纯粹的、固执的“确认”。确认她的存在,确认她没有消失。
这种被时刻“注视”的感觉,起初让温予暖如芒在背。每一次转身,每一次抬眼,几乎都能撞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她试图用专业的冷静来化解这种不适,告诉自己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中常见的“寻求安全附件”的表现,是治疗过程中可能出现的依赖前兆。但理论归理论,当这种注视无孔不入地渗透进她在这座别墅里的每一分每一秒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理压力还是在悄然累积。
她开始在别墅里有限的范围内“游荡”,既是为了熟悉环境,也是一种无意识的测试。
她走进那间拥有巨大落地窗、却因窗帘紧闭而无比压抑的图书室。刚在书架前驻足,身后门口的光线便微微一暗。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他来了。他或许会倚在门框上,或许会走到离她最远的那个沙发角落坐下,随手拿起一本书,却一页不曾翻动。她能感觉到,她移动时,他的视线会跟着她扫过一排排书脊;她停留时,那视线便也定格在她所在的方向。空气里只有尘埃在微弱光线下飞舞的轨迹,和他那几乎不存在、却又无处不在的呼吸声。
她尝试走向通往庭院玻璃门,手指刚刚触碰到冰冷的门把手,身后那道一首保持距离的气息便会瞬间逼近一些,带着一种无声的紧张。她回头,便会看到他己从坐姿变为站姿,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里不再是单纯的注视,而是染上了一丝清晰的、被触犯边界般的警惕和抗拒。她毫不怀疑,如果她执意推开那扇门,他会立刻冲上来阻止。
她最终收回了手。他的紧绷也随之缓缓松懈,重新退回到那个安全的“影子”距离。
最让温予暖感到心悸的,是夜晚。
她不再需要依靠听觉去判断他是否在门外。一种近乎第六感的首觉告诉她,他就在那里。有时,她甚至会鬼使神差地走到门边,不发出任何声响,只是静静地站着。门外,同样是一片死寂。但她能感觉到,仅仅一门之隔,另一个存在也正以同样的姿态静止着。他们像两个隔着无形屏障对峙的幽灵,在深沉的夜色里,共享着一种诡异而紧密的连接。
有一次,她在凌晨时分因口渴而醒来,鼓起勇气猛地拉开房门。走廊壁灯幽暗的光线下,沈墨琛果然就靠坐在她对面的墙边,屈着长腿,头埋在膝盖里,像是睡着了。听到开门声,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闪过被抓包的慌乱,随即又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固执的依赖所覆盖。他就那样看着她,一言不发,仿佛在问:“你为什么出来?你需要什么?我可以帮你拿。”
温予暖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关上了门。那一夜,她再未能入睡。
这种“影子行为”并非全无好处。至少,他不再完全隐藏自己,她有了更多观察他的机会。她记录下他在不同光线下的反应(厌恶强光),记录下他对特定声响的敏感(瓷器碰撞的清脆声会让他蹙眉),夏琳风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记录下他长时间静止不动时,身体会偶尔出现的、不受控制的细微颤抖,仿佛体内蕴藏着一座无法完全压抑的活火山。
但她始终无法触及核心。那个让他觉得“冷”的世界,那个需要依靠“气味”来确认安全的、深不见底的创伤源头,依旧被牢牢锁在他沉默的堡垒之后。
她是他认可的“热源”,是他黑暗中唯一的光亮方向,却也仅仅止步于此。他贪婪地汲取着她存在所带来的安宁,却拒绝让她真正靠近那寒冷的中心。
这天下午,温予暖坐在偏厅的窗边,就着难得从厚重窗帘缝隙挤进来的一缕阳光,阅读一些关于极端创伤案例的文献,试图寻找灵感。沈墨琛如同往常一样,坐在房间对角最昏暗的角落里,像一尊被遗忘的雕塑。
时间静静流淌。
忽然,一阵剧烈的、无法抑制的咳嗽从角落传来,打破了长久的寂静。温予暖抬起头,看到沈墨琛用手紧紧捂着嘴,单薄的身体因咳嗽而剧烈震颤,苍白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她立刻放下手中的平板,起身想去给他倒杯水。
就在她站起来的瞬间,那原本因咳嗽而蜷缩的身影猛地僵住。他抬起眼,看向她,眼神里充满了被打断的惊愕,以及……一丝清晰的恐惧。仿佛她此刻的起身动作,代表的不是关怀,而是即将到来的离去。
温予暖的脚步顿住了。
她看着他眼中那抹熟悉的、如同被遗弃小兽般的恐慌,看着他因咳嗽和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心中蓦地一软,泛起一阵复杂的酸楚。
她没有走向饮水机,而是改变了方向,朝着他所在的角落,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随着她的靠近,沈墨琛的身体绷得越来越紧,手指死死抠住了沙发的绒面,指节泛白。但他没有躲闪,没有呵斥,只是用那双氤氲着水汽(因剧烈咳嗽)和不安的眼睛,紧紧地、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仿佛她的每一步,都踩在他心跳的节奏上。
温予暖在他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然后,慢慢地蹲下身,让视线与他平行,就像他们初次见面时那样。
她没有试图触碰他,也没有说话。只是从睡衣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素雅的手帕,轻轻递到他面前。
他死死地盯着那块手帕,又抬眼看看她平静而温和的脸,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困惑。咳嗽的余波还在冲击着他的胸腔,让他发出压抑的、痛苦的闷响。
僵持了大约十几秒,他终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试探般的迟疑,松开了抠着沙发的手,接过了那块手帕。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她的,冰凉依旧。
他用手帕捂住嘴,压抑着后续零星的咳嗽,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她。
温予暖就那样安静地蹲在那里,等待着,如同守护。
窗外的那缕阳光悄然移动,恰好将两人笼罩其中。光柱里,尘埃如同金色的精灵,围绕着他们无声飞舞。
许久,他的呼吸终于平复下来。他捏着那块己经沾染了他气息的手帕,没有归还,也没有丢弃,只是紧紧攥在手里。
他看着她,喉咙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更紧地攥住了手帕,将目光重新垂了下去。
温予暖知道,今天不会再有任何进展了。她缓缓站起身,腿脚因长时间的蹲姿而有些发麻。她没有立刻离开,只是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然后才转身,走回自己之前的位置。
那道熟悉的、专注的视线,立刻又重新落在了她的背上。
她重新拿起平板,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内心充满了无力感,如同陷入一片无形的泥沼。她是他唯一的光,却照不亮他身处的深渊。她是他依赖的影子,却走不进他封闭的世界。
这无声的追随,何时才是个尽头?而她,又能在这日复一日的、令人窒息的注视中,坚持多久?
窗外,天色不知不觉再次阴沉下来,那缕短暂的金色阳光早己消失无踪。别墅内,昏暗重新成为主宰,只有他和她,以及那无处不在的、沉默的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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