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宅的穿堂风裹着霉味，吹得那面穿衣镜的铜框“咯吱”作响。镜面蒙着层百年积灰，像蒙了层磨砂纸，却依然能映出人影——只是人影边缘总泛着层淡淡的灰雾，看得久了，仿佛有无数细手在雾里轻轻搅动。
“就是这面？”苏晚掏出块鹿皮绒，小心翼翼地擦拭镜面。她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指尖划过之处，灰雾散去些，露出锃亮的玻璃，能清晰地照出她风衣上的盘扣，连扣眼里缠着的线头都看得一清二楚。
顾衍背着他的法器包，站在三步开外，手里捏着张“破煞符”，指尖微微出汗。这古宅是昨晚接到的委托，说是午夜时分，镜中会多出个穿旗袍的女人，对着镜子梳头，梳着梳着，镜外的人就会开始掉头发——今早发现报案人的枕头上，堆着大把大把的黑发，像团浸了血的棉絮。
“传说民国时，有位姨太在这镜前自缢了。”顾衍的声音压得很低，生怕震落镜沿的灰尘，“她死时穿着红绣鞋，所以镜中若出现红鞋，就得立刻退开。”
苏晚“嗤”地笑了声，擦镜子的手没停：“道长还信这些？说不定是哪个熊孩子半夜来扮鬼，想吓走拆迁队。”她往镜中瞥了眼，自己的影子正对着她挑眉，眼角的红痣在昏暗里像颗小小的血珠。
顾衍没接话，只是往镜前凑了凑。他想看看镜面有没有被动过手脚——有些邪祟会在镜后贴符咒，借着镜面反射阴气。可他忘了自己站得太近，苏晚恰好也在这时侧过脸，想跟他说镜角的雕花里卡着片碎指甲。
两道影子在镜中猛地撞在一起。
苏晚的卷发扫过顾衍的道袍袖口，他的肩膀抵着她的胳膊，两人的脸在镜中贴得极近，近得能看清彼此睫毛上沾的灰尘。苏晚的影子瞪圆了眼，顾衍的影子也愣着，镜中灰雾突然浓了些，把两人的影子缠在一起，像幅没干透的水墨画。
“你离我这么近干嘛？”苏晚猛地后退半步，手按在镜面上，冰凉的玻璃让她发烫的脸颊舒服了点，“想抢镜？”
顾衍的耳朵红得像被符纸烫过，慌忙退到墙角，手里的破煞符都差点捏皱：“我、我看镜后有没有符咒。”他低头假装研究地砖，却听见苏晚“噗嗤”笑了出来，笑声在空荡的穿堂里荡开，惊得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胆小鬼。”苏晚转过身，背对着镜子整理风衣，“照妖镜照妖，又不照人，你怕什么？”
话音刚落，镜面突然晃了晃。
不是穿堂风引起的晃动，是镜中的影像在晃。苏晚的影子还维持着整理风衣的姿势，可脖颈处却多了只苍白的手，指尖缠着圈红线，正慢慢往她影子的咽喉上搭。
顾衍的符咒“啪”地拍在镜面上。朱砂画的符纸遇镜光，瞬间燃成灰烬，镜中的那只手像被火烫到，猛地缩了回去，留下道淡红色的印子，像道血痕。
“别背对镜子。”顾衍的声音发紧，拉着苏晚往自己这边退了两步，“邪祟最喜欢趁人不备，附在影子上。”
苏晚这才觉得后颈发凉。她重新看向镜面，自己的影子己经恢复正常，可顾衍的影子却有点不对劲——他的影子背后，站着个模糊的轮廓，穿着件褪色的旗袍，裙摆拖在地上，像摊融化的墨。
“你后面。”苏晚的指尖指向镜面。
顾衍猛地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再看镜中，那旗袍影子己经不见了，只有他自己的影子，正低着头，像是在看自己的脚。
“红鞋。”顾衍的声音压得像块石头，“我的影子在看红鞋。”
苏晚顺着镜中顾衍影子的视线往下看，镜面角落果然映出半只红绣鞋，鞋头绣着的牡丹己经发黑，鞋跟处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像干涸的血。
“它想引我们看鞋。”苏晚突然明白过来，“传说里说看见红鞋就会掉头发，其实是它想借我们的视线，从镜里爬出来。”她摸出随身携带的折叠刀，“镜后肯定有问题。”
顾衍点头，从法器包里掏出桃木钉和锤子：“我敲开镜框，你盯着镜面，有动静就喊我。”
铜框上的漆早就裂了，顾衍的锤子刚落下，就掉下来块锈片。镜中的两人影子也跟着晃动，苏晚看见自己的影子突然咧开嘴笑了，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尖牙。
“小心！”她喊出声时，镜中的影子己经伸出手，指尖穿透镜面，像穿过层水膜，带着股刺骨的寒意，抓向顾衍的后颈。
顾衍反手就是一颗桃木钉，钉尖擦着那只手过去，钉进镜框的缝隙里。“滋啦”一声，镜面像被烧红的烙铁烫过，泛起层白雾，镜中的红鞋和尖牙影子都消失了，只剩下两人狼狈的身影——顾衍的道袍被扯破个角，苏晚的头发散了缕，贴在汗湿的额角。
“搞定了？”苏晚喘着气问。
顾衍没说话，只是用锤子继续敲镜框。第三锤落下时，整个镜面“哗啦”一声裂了，从裂口处掉出来堆东西——不是鬼怪，是团发黑的棉絮，里面裹着几根长发和半只红绣鞋的鞋跟。
“是有人在镜后藏了东西，借着古宅的阴气养邪祟。”顾衍捡起那团棉絮，一股浓烈的脂粉味混着霉味冲出来，“这棉絮里掺了头发灰和尸油，难怪能引鬼魂附镜。”
苏晚看着裂成蛛网的镜面，里面的两人影子终于正常了，只是都带着点惊魂未定的狼狈。她突然想起刚才镜中脸贴脸的画面，脸颊又有点发烫，赶紧转身去看那半只红绣鞋：“看来不是熊孩子，是有人故意搞鬼，想阻止古宅拆迁。”
顾衍把红绣鞋和棉絮用符纸包起来，打算带回道观烧掉。他收拾法器时，发现那包海苔薯片不知什么时候从包里滚了出来，落在镜子碎片旁，包装袋上的卡通海狮正对着他们笑。
“还笑。”顾衍捡起薯片，拍了拍上面的灰，递给苏晚，“压压惊。”
苏晚接过来，拆开一片塞进嘴里，海苔的咸鲜混着脆香在嘴里散开。她看着镜中两人的影子，突然觉得这面照妖镜也没那么可怕了——至少它照出了邪祟，也照出了刚才那瞬间的慌乱，像颗不小心掉进严肃戏码里的糖，有点尴尬，却也带着点甜。
穿堂风还在吹，只是霉味里多了点薯片的香味。顾衍背着他的法器包，苏晚手里捏着那半包薯片，两人的影子在裂镜中并排走着，渐渐远去，只留下那面破镜，在空宅里映着漫天灰尘，再没什么鬼怪敢来凑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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