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巷的月光被老槐树的枝桠剪得七零八落,顾衍踩着青石板路往老宅走时,鞋跟敲出的“笃笃”声,在空荡的巷子里格外清楚。他刚从城西的乱葬岗收了只夜游的白无常——说是无常,其实是个没散尽的执念,缠着个晚归的姑娘要讨件新衣裳,被他用桃木剑挑了执念锁进了黄皮纸符袋里。
法器包沉甸甸地坠在肩上,里面的桃木剑硌着后背,符纸的朱砂味混着艾草的腥气,是他闻了二十多年的味道。走到老宅门口,那扇朱漆斑驳的木门虚掩着,门轴“吱呀”一声,像老太太叹气。他推开门,院里的石榴树影在地上晃,像有谁在招手。
“苏晚?”他喊了声,没人应。
这宅子是师父留下的,他住东厢房,苏晚住西厢房,说是暂住,却己经赖了三个月。姑娘是城里来的大学生,据说祖上是倒斗的,非要跟着他学“辨气”,白天跟着他跑坟地,晚上就窝在房里翻她那本掉了页的《异闻录》。
顾衍迈上楼梯,脚下的木板突然“嘎吱——”一声,又尖又长,在寂静的夜里像铁器刮过骨头。他皱了皱眉,这楼梯板去年才换过,怎么又松了?
西厢房的灯“啪”地灭了。
“谁?”苏晚的声音带着颤,像被风吹得发抖的纸。
“是我。”顾衍应着,刚想再抬步,楼梯板又“嘎吱”响了一声,比刚才更响,还带着点拖沓的意味,像是有什么东西拖着腿往上爬。
“别过来!”苏晚的声音突然拔高,紧接着是桌椅碰撞的响动,“顾衍你不是说这宅子干净吗?怎么会有……有那东西爬楼?”
顾衍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怕是又脑补了什么。这姑娘胆子奇大,敢伸手摸棺材钉,却偏偏怕“僵尸”,尤其是听他讲过湘西赶尸匠的故事后,总觉得暗处有青面獠牙的东西拖着腿走路。
“是楼梯板松了,”顾衍想笑,又憋住,故意放慢脚步,“你听,我再走一步——”他轻轻踩下,木板“吱呀”一声,果然又响了。
“不是!”苏晚的声音都带了哭腔,“僵尸爬楼才这样!一下一下的,还拖着腿!师父说过,‘诈尸’的第一步就是听声辨位,它在找活气呢!”
顾衍刚想解释,就见西厢房的门“砰”地被撞开,一道白影“嗖”地冲了出来——苏晚穿着她那件白睡裙,头发乱糟糟的,手里还攥着本《异闻录》当武器,看都没看他,转身就往楼下跑。
“小心!”顾衍下意识伸手去拉,却抓了个空。苏晚跑得太急,脚踝在楼梯转角崴了一下,整个人往前扑去,正好撞在顾衍肩上的法器包上。
“哗啦——”包带断了,包里的东西滚了一地。黄纸符散了漫天,朱砂粉撒了半阶楼梯,最要命的是那柄桃木剑,被她撞得飞了出去,“咚”地插进了二楼走廊的横梁上,剑穗还在半空悠悠晃着,像条吐信的蛇。
苏晚摔在楼梯上,疼得龇牙咧嘴,抬头看见横梁上的桃木剑,突然不哭了,眼睛瞪得溜圆:“桃木剑……自动出鞘镇邪了?”
顾衍扶着墙,没好气地弯腰捡符纸:“镇什么邪?是你把它撞上去的。”他捡起一张画着“镇宅符”的黄纸,上面还沾着苏晚的头发,“楼梯板松了,我明天找人来修,不是什么‘诈尸’。”
苏晚慢慢爬起来,揉着崴到的脚踝,眼睛往楼梯下面瞟,又飞快地收回目光:“真……真的?那刚才的声音……”
“你自己听。”顾衍抬起脚,在刚才那块板上又踩了踩,“嘎吱——嘎吱——”响声和刚才一模一样,还带着点木板摩擦的涩味。
苏晚抿着嘴,脸慢慢红了。她刚才在房里看《异闻录》里的“诈尸篇”,正好看到“夜闻楼梯响,拖沓如曳履,此为尸变之兆”,冷不丁听见楼梯响,脑子里瞬间就脑补出青灰色的手抓着楼梯扶手、一步一顿往上爬的画面。
“那……那桃木剑怎么会插进梁上?”她还嘴硬,指着横梁上晃悠的剑,“我明明没用力撞……”
顾衍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桃木剑插得还挺深,剑柄上的红绳缠着梁上的蛛网,看着倒真像“法器自动护主”。他走过去,握住剑柄轻轻一拔,剑“噌”地抽了出来,剑身上还沾着点木屑。
“你撞过来的时候,剑鞘脱了,正好对着横梁,巧了。”顾衍用剑鞘敲了敲那块松动的楼梯板,“你听,下面的楔子松了,明天塞个木片就行。”
苏晚盯着那块木板,又看了看满地的符纸,突然蹲下去笑出声:“我刚才是不是特傻?拿着本书就冲出来了,还以为真有僵尸……”
“是挺傻的。”顾衍把符纸拢到一起,捡起那颗滚到苏晚脚边的铜铃,“不过反应挺快,知道往亮处跑。”
苏晚的脚踝还在疼,站起来时踉跄了一下,顾衍伸手扶了她一把。她的手冰凉,还在抖,想必刚才是真吓坏了。
“对了,”苏晚突然想起什么,指着楼梯转角,“我刚才跑出来的时候,好像看见那板下面有光?绿油油的……”
顾衍的眼神沉了沉,刚才他只注意楼梯响,倒没留意别的。他把桃木剑递给苏晚:“你拿着,我看看。”
他蹲下身,借着月光往木板缝里瞧,果然有微弱的绿光从缝里透出来,还带着点潮湿的土腥味。顾衍用剑鞘撬开木板,下面不是泥土,而是个黑黝黝的洞口,绿光就是从洞里飘出来的。
“这是……”苏晚凑过来,忘了害怕,眼睛亮晶晶的,“师父说过,老宅底下常有暗渠,难不成是……”
“是黄鼠狼。”顾衍打断她,从洞里摸出一小撮带绿光的苔藓,“这是‘幽苔’,见光就发绿,估计是黄鼠狼打洞时带进来的。刚才的响动,说不定是它在下面跑,震得木板松了。”
苏晚哦了一声,有点失望,又有点庆幸:“不是僵尸就好。”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桃木剑,又看了看满地的狼藉,突然笑了,“顾衍,你说这楼梯板是不是故意的?知道我怕僵尸,还专门‘诈尸’吓我。”
顾衍重新把木板盖好,站起身时,看见苏晚的白睡裙上沾了不少朱砂粉,像落了满地的星子。他忍不住笑了:“可能是吧。下次再响,你就拿这桃木剑戳它一下,保准它不敢再‘诈尸’。”
苏晚把剑递还给他,扶着墙慢慢往房里挪:“才不要,万一真戳到黄鼠狼呢?多可怜。”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眼那晃晃悠悠的楼梯板,“明天记得修啊,不然我晚上不敢上厕所了。”
“知道了。”顾衍收拾着法器包,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才低头看向手里的铜铃。那铃身上刻着的“镇煞”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重新踩了踩那块木板,这次没响。但顾衍知道,刚才苏晚没看错,那绿光里除了幽苔的腥气,还混着点极淡的尸气,很旧,像埋了几十年的老东西。
楼梯板“诈尸”或许是巧合,但这暗渠里的东西,怕是没那么简单。顾衍把铜铃挂回包上,铃舌轻轻撞了一下,声音清越,在寂静的夜里荡开,像在提醒什么。
西厢房的灯又亮了,窗户上映出苏晚低头翻书的影子,想必又在研究她的《异闻录》。顾衍扛起法器包,踏上楼梯,这次木板安安静静的,再没发出一点声音。
只是他没看见,在他转身的瞬间,横梁上残留的桃木剑痕里,渗出了一滴暗红色的液体,像血,又像陈年的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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