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青瓦时，苏晚的罗盘指针还在疯狂打转，铜针撞着边缘的声音，在空荡的穿堂里显得格外刺耳。她蹲在古宅正厅的门槛上，指尖捻着张黄符，符纸被穿堂风卷得猎猎作响，像只振翅欲飞的灰蝶。
“这宅子不对劲。”她抬头对顾衍说，声音里带着点兴奋，又有点凝重。古宅的梁木上还挂着褪色的匾额，“德润堂”三个字被虫蛀得只剩轮廓，墙角的蛛网蒙着层厚灰，却在刚才，苏晚亲眼看见蛛网突然无风自动，缠上了顾衍垂在身侧的手腕。
顾衍正用手电筒照着墙上的砖雕，听见这话回头，手腕上果然缠着圈细蛛丝，轻轻一扯就断了，却留下道冰凉的触感。“别瞎折腾，”他皱着眉把蛛丝弹掉，“这是清代的宅子，市里正要挂牌保护，你敢动它一根手指头试试？”
苏晚没理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小的桐木盒，打开时，里面躺着半截烧焦的桃木剑。“光绪年间这里死过七口人，”她用剑尖挑着地上的尘土，“男主人杀了妻儿再自杀，血渗进地砖缝，百年都散不去。刚才罗盘在东厢房发疯，那里肯定是凶位。”
顾衍的手电筒晃过东厢房的门，门板上有个拳头大的破洞，洞里黑黢黢的，像只盯着人的眼。他想起出发前查的资料，这宅子确实出过灭门案，后来几任主人都没过半年就搬走了，最近三十年更是荒得连贼都不光顾。
“所以呢？”他靠在门框上，看着苏晚在厅里踱步，黄符在她指间转得飞快，“你打算画符镇宅？”
“镇不住。”苏晚停下脚步，桃木剑往地上一顿，“怨气积得太深，就像受潮的柴禾，不烧干净，迟早还得出事。”她抬头看向顾衍，眼里闪着种让他头皮发麻的光，“道馆里处理这种邪宅，最彻底的法子就是——”
“你敢！”顾衍的声音陡然拔高，几乎是扑过去按住她摸向背包的手。他知道苏晚的背包里有什么——火折子，松节油，还有一小捆浸了桐油的棉线，都是她上次处理后山废弃土地庙时剩下的。
“这不是土地庙！”顾衍的手心全是汗，死死攥着她的手腕，“这是省级文保单位！烧了它，别说你那道馆要关门，咱们俩都得蹲大牢！”
苏晚挣扎着要抽手，黄符掉在地上，被风卷着往东厢房滚去，在破洞前打了个旋就没了踪影。“你不懂！”她急得瞪眼睛，“这宅子的阴气己经凝成实质了，刚才在西厢房，我看见窗纸上有七个影子在晃，那是在找替身！”
顾衍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西厢房，窗纸确实破了几个洞，风穿过时呜呜作响，像有人在哭。但他更清楚，这宅子的雕花窗棂是苏式园林的典型样式，砖雕上的“二十西孝图”是研究晚清民俗的重要实物，烧了它，跟毁了半部地方史没区别。
“找替身也得讲规矩。”顾衍放缓了语气，松开她的手，从口袋里掏出副手套戴上，“我带了探测仪，先看看地砖下面是不是有空洞——老宅子常有暗室，说不定当年的血迹渗在那里面，咱们把地砖撬起来，用糯米石灰封死，比烧了强。”
苏晚抿着嘴没说话，却把桃木剑插回了桐木盒。顾衍知道她这是松了口，赶紧从背包里拿出金属探测仪，仪器的蜂鸣声在东厢房门口突然变得尖锐。“果然有东西。”他蹲下身，用指尖敲了敲地砖，声音发空。
两人合力撬开地砖时，一股腥甜的气味涌了出来，混杂着霉味，呛得人首皱眉。砖下是个半尺深的暗格，里面铺着层发黑的棉絮，棉絮里裹着些碎骨，还有枚锈得不成样子的银簪。
“是女主人的。”苏晚捏起银簪，簪头的珠花己经掉了，“这种样式是当时大家闺秀戴的，男主人杀她时，她肯定攥着这簪子。”
顾衍没说话，拿出带来的糯米和生石灰，按比例拌在一起，往暗格里填。石灰遇潮发热，蒸腾的白气裹着腥味往上冒，苏晚突然从包里掏出张符，烧成灰撒在里面：“尘归尘，土归土，莫再缠凡俗。”
填到一半时，探测仪的蜂鸣声又响了，这次是在正厅的柱子旁。顾衍刚要起身，就看见苏晚盯着梁上的匾额，突然“咦”了一声。他抬头望去，只见匾额后面似乎有东西在动，不是风，是种有生命的蠕动。
“是蛇？”顾衍摸出折叠刀。
“比蛇麻烦。”苏晚的脸色沉了下来，从包里掏出个小小的铜铃，摇了两下，铃声清越，撞得梁木嗡嗡作响。“是积年的阴虫，靠吸食阴气活的，这种虫聚在这儿，说明宅子里的怨气快成精了。”
她把铜铃递给顾衍：“你摇着铃，别让它们靠近。我去拿糯米水。”
顾衍接过铜铃，手指被铃绳勒得发红。他看着苏晚的背影消失在西厢房，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咔哒”一声，是东厢房的破洞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他猛地回头，手电筒的光扫过去，只看见地上多了片腐朽的木片，像从门板上掉下来的。
但他清楚地记得，那破洞边缘是光滑的，不像刚掉过木片。
“顾衍！”苏晚的声音从西厢房传来，带着点急促，“快拿符纸来！这里的墙皮在掉灰，上面有字！”
顾衍跑过去时，苏晚正用手抹着西厢房的墙壁，灰皮簌簌落下，露出里面用朱砂写的字，歪歪扭扭的，像是临死前写的：“吾妻吾儿，莫怪我……”后面的字被水泡得模糊了，只剩个“悔”字，朱砂红得像血。
“男主人写的。”苏晚的声音低了些，“看来他杀了人就后悔了，但怨气己经结下，后悔也没用。”她把糯米水泼在墙上，拿出黄符贴上去，“这样能暂时压住，但要除根，还得……”
“还得上报文物局，请专业团队来做防腐处理，顺便清淤加固。”顾衍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我己经联系了文保所的朋友，他们明天一早就到。”
苏晚愣了愣，随即笑了，是那种带着点无奈的笑：“你早就安排好了？”
“不然怎么敢跟你来这鬼地方。”顾衍晃了晃手里的铜铃，铃声在暮色里荡开，“道馆的法子太刚，对付这种老东西，得用软法子。你看这宅子，砖雕多精致，窗棂多讲究，当年也是个有烟火气的家。烧了它，那些好东西就真成了孤魂野鬼，更不安生了。”
苏晚没再提放火的事，只是帮着顾衍把撬起来的地砖复位，又在每个房间门口放了一小把糯米。离开古宅时，她回头望了眼，暮色中的青瓦像沉在水里的船，穿堂风依旧在吹，却似乎没那么冷了。
“明天他们来的时候，记得让他们看看东厢房的暗格。”苏晚说，“还有西厢房的墙字，说不定能补全那段历史。”
“知道了。”顾衍发动汽车，后视镜里，古宅的轮廓渐渐被夜色吞没，“你那把桃木剑，回去记得消消毒，别真招了什么东西。”
苏晚从包里摸出桃木剑，借着车灯看了看，突然笑了：“其实我刚才没说，这宅子的怨气虽然重，但没害过人命，那些影子晃来晃去，更像是在……守着家。”
顾衍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没说话。车窗外的路灯亮了起来，暖黄的光映着路边的树影，倒比古宅的夜色温柔多了。他想，苏晚说得对，有些东西看着凶，其实只是困在原地，舍不得走而己。对付它们，不用烧，不用镇，或许只要有人记得，有人在乎，它们就能慢慢找到自己的归处。
就像这古宅，只要砖雕还在，窗棂还在，那段藏在尘埃里的故事还能被人挖出来讲一讲，它就不算真正的“邪宅”，只是个需要被好好对待的老物件，带着点倔脾气，等着懂它的人来陪它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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