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傍晚，风里带着草木的凉意。顾衍站在城南的老戏楼前，眉头微蹙地举着手机，屏幕上是戏楼斑驳的朱漆大门，门环上的铜绿在暮色里泛着暗光。
“就拍这里？”他对着蓝牙耳机问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大师兄，这戏楼都废弃二十年了，拍它干嘛？”
耳机里传来师弟林越咋咋呼呼的声音：“衍哥，你不懂！这可是咱们民俗协会的重点考察对象！据说晚上有‘好戏’上演，你赶紧拍几张现场照，最好能拍到点‘特别’的——你懂我意思吧？”
顾衍当然懂。林越那小子最近沉迷灵异传说，总觉得这废弃戏楼里藏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非缠着他这个“技术控”来拍“证据”。
“我只拍建筑，别的不管。”顾衍说着，调整手机焦距，对着戏楼飞翘的檐角按下快门。照片里，夕阳的余晖正从檐角滑落，琉璃瓦泛着金红的光，倒有几分意境。
“哎呀，拍点带‘人气’的嘛！”林越不依不饶，“我听老街坊说，半夜有穿戏服的影子在楼里唱戏，你找找看！说不定能拍个‘同框’！”
顾衍叹了口气，举着手机走进戏楼。门轴“吱呀”一声响，扬起一阵呛人的灰尘。楼内光线昏暗，戏台中央的藻井积着厚厚的灰，几盏残破的戏灯悬在半空，像睁着的空洞眼睛。
他刚举起手机，就听见戏台方向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是有人在低低哼唱《贵妃醉酒》的调子，咿咿呀呀，婉转缠绵，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凄清。
“有声音。”顾衍对着耳机说，脚步不由自主地往戏台走。
“拍到了吗拍到了吗？”林越的声音透着兴奋。
顾衍举起手机，对准戏台。屏幕里，空荡荡的戏台中央，只有落满灰尘的红氍毹（舞台地毯），刚才的歌声仿佛只是错觉。他连续拍了几张，放大看，除了灰尘就是蛛网。
“什么都没有。”他说。
“不可能！”林越喊，“肯定是你不会拍！那些‘朋友’怕光，你得找暗点的地方！”
顾衍耐着性子走到戏台侧面的化妆间。镜子蒙着厚厚的灰，隐约能照出人影，角落里堆着几件褪色的戏服，红的绿的，在昏暗中像一团团模糊的影子。那哼唱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更近，像是贴在耳边唱的，带着点冰凉的气息。
顾衍皱了皱眉，举手机对着那堆戏服拍了张照。预览照片时，依旧只有空荡荡的角落。
“大师兄，你这手机该换了吧？”林越吐槽，“连个‘灵体’都拍不到！”
顾衍刚想反驳，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轻笑，带着点戏谑：“笨蛋，拍这个得开夜景模式。”
他猛地回头，看见苏晚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个拍立得，正冲他晃了晃。“我路过，听见里面有动静，就进来看看。”她走到顾衍身边，看着他手机里的照片，“你这拍法，跟拍风景似的，怎么可能拍到？”
“拍什么？”顾衍挑眉。
“拍‘主唱’啊。”苏晚眨眨眼，指了指戏台方向，“刚才唱《贵妃醉酒》的那位，身段不错，就是调子有点跑。”
顾衍一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戏台中央依旧空空荡荡，但苏晚说得笃定，他心里不由得泛起嘀咕。
“给我。”苏晚不由分说抢过他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你这手机像素挺高，就是不会用。夜景模式，感光度调到最高，快门放慢……好了。”
她举着手机对准戏台，屏息片刻，按下快门。
“咔嚓”一声，照片加载出来——屏幕上一片模糊的水墨色，戏台中央像是罩着一层流动的白纱，隐约能看出个穿凤冠霞帔的轮廓，身段婀娜，正抬手作势，周围的光影像被晕开的墨汁，浓淡交织，竟真有几分水墨画的意境。
“你看，这不就拍到了？”苏晚把手机递还给他，眼里闪着得意，“这种‘老朋友’怕强光，又爱凑热闹，得用慢门捕捉他们的气场，就像拍萤火虫，得长时间曝光才行。”
顾衍看着照片，有些出神。那模糊的轮廓里，仿佛真能看出几分戏服的华美，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凄美感。
“再试试那个化妆镜。”苏晚怂恿道。
顾衍依言打开夜景模式，对着蒙尘的镜子拍了一张。照片里，镜子上的灰尘仿佛化作了流动的雾，雾中隐约映出张女子的脸，眉如远黛，眼波流转，却看不清五官，像极了古画里“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仕女。
“哇！这张绝了！”林越的声音从耳机里炸出来，“衍哥，你这是误打误撞拍出了‘古画活了’的感觉啊！快发给我！”
顾衍没理他，只是看着苏晚：“你怎么知道这些？”
“猜的。”苏晚耸耸肩，晃了晃手里的拍立得，“我表哥是搞民俗研究的，他说有些‘存在’，就像水里的倒影，得用对方法才能看见。”她顿了顿，补充道，“就像你拍星空，得用长曝光一样。”
顾衍若有所思。他打开手机相册，翻看着刚才的照片——没有清晰的“怨灵”，只有一团团流动的光影，模糊却富有层次，像极了苏晚说的水墨画。他突然觉得，这样的照片，比清晰的“证据”更有味道。
“再拍几张？”苏晚举起拍立得，对着化妆间的戏服按下快门。闪光灯亮起的瞬间，她看见戏服堆里似乎有白影闪了一下，拍立得吐出的照片上，果然有个淡淡的白色轮廓，依偎在戏服旁，像个撒娇的孩子。
“你看，这位喜欢戏服的‘小姑娘’，刚才一首在偷看你。”苏晚把照片递给顾衍，“她生前肯定是个小戏迷。”
顾衍接过照片，指尖拂过那淡淡的白影，心里竟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跨越时空的温柔。这些被遗忘的“存在”，或许只是想留下点痕迹，证明自己曾经来过。
他重新举起手机，这次没有刻意寻找，只是随意地对着戏台、化妆镜、甚至角落里的一把旧胡琴按下快门。夜景模式下，照片里的光影自由流动，有的像展翅的蝶，有的像飘动的云，每一张都独一无二。
“大师兄，你这是转性了？”林越看着顾衍发过去的照片，惊叹道，“这哪是现场照，分明是艺术品！比那些‘高清灵异图’有格调多了！”
顾衍没回话，只是对着苏晚扬了扬手机：“谢了，‘摄影指导’。”
苏晚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不客气，顾老师。下次拍‘夜景’，记得叫上我。”
夕阳彻底落下去，戏楼里的哼唱声渐渐低了下去，像是曲终人散。顾衍和苏晚并肩走出戏楼，身后的大门在风里轻轻合上，发出“咔哒”一声，像是在说“晚安”。
顾衍看着手机里的照片，突然觉得林越说得对，这里确实有“好戏”。只是这戏，藏在光影里，藏在风声里，需要用心才能看懂。
而他和苏晚的这出“戏”，似乎才刚刚开场。他低头编辑了条朋友圈，配文是：“夜景模式下的老戏楼，像一场没演完的梦。”配图是那张水墨般的戏台照。
很快，评论区里林越刷屏：“求带拍！求‘同框’！”
顾衍笑着收起手机，转头看了眼身边的苏晚，路灯的光落在她发梢，像撒了层碎金。他想，或许下次，可以试试用夜景模式，拍张真正的“同框”照。
风里，似乎又传来隐约的唱戏声，温柔了许多，像是在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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