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建裁缝铺”的招牌一挂，像在平静的池塘里扔下块大石头，动静可不小。
村口这位置，人来人往。以前老陈家这院子破败，没人留意。现在拾掇出来，墙上贴着红纸黑字，院里扫得溜光，那台深绿色的缝纫机就摆在靠窗最亮堂的位置，江宁坐在后面，脚下一踩，“嗒嗒嗒”的声音能传出老远，引得路过的人都忍不住抻脖子往里瞧。
“哟，宁丫头，不，宁姐，这都开上铺子啦？气派！”
“建国有本事啊，这院子拾掇得真不赖！”
“以后做衣裳可方便了，不用再往村尾跑了。”
羡慕的有，好奇的有，说酸话的也有。王春花和李秀娟远远看着，牙根都快咬碎了，可一想到陆建党偷粮本的事还被陆建国捏在手里，愣是没敢过来闹腾。
铺子开了张，生意比在柴房时更好了。地方宽敞明亮，江宁把做好的几件成衣样品挂在墙上当招牌，又弄了块小黑板，写上承接的各种活计和价格，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来的人不光能做衣服，还能坐着喝口水，歇歇脚，拉拉家常。这裁缝铺，渐渐成了村里妇女们一个新的聚集地。
陆建国依旧是铺子里的“隐形”支柱。他不掺和做衣服的事，但重活、跑腿的活都是他的。每天天不亮就去挑水，把院里那口大水缸灌得满满的；需要去镇上买线买配件，他蹬上二八大杠就走；晚上关了铺门，他还会拿着工具，把门窗桌椅检查一遍，生怕有不牢靠的地方。
这天下午，铺子里来了个生面孔。是个西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灰色的确良衬衫，腋下夹着个黑色人造革公文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一看就不是村里人。
“请问，江宁江师傅是在这么？”男人站在门口，语气带着点客气，又有点拿腔拿调。
江宁从缝纫机后抬起头：“我就是，您有事？”
男人走进来，目光在铺子里扫了一圈，尤其在墙上挂着的几件成衣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图纸，摊在江宁面前的案板上。
“江师傅，你看看这个，能做不？”
江宁凑过去一看，图纸上画着几套样式统一的……工作服？有点像工厂里工人穿的那种，但又有些细节不一样，领子更挺括些，袖口还有收紧的设计。
“这是……？”
“哦，我是咱县农机厂的采购员，姓刘。”男人自我介绍道，“厂里今年要给先进工作者定做一批奖励服装，量不大，就十套。县里服装厂订单排满了，要等太久。听说你这儿手艺好，速度也快，就过来问问。”
农机厂！奖励服装！这可是公家的订单！
江宁心里一跳，强压住激动，仔细看着图纸和要求。布料是指定的劳动布，要求耐磨耐脏，做工要结实，尺寸都有明确标注。
“能做。”江宁抬起头，语气肯定，“刘同志，布料是厂里提供还是……”
“布料我们提供，下午就能送过来。”刘采购员说着，又拿出一个单子，“这是尺寸单，十个人，身高胖瘦都不一样，你得仔细点。工期要求紧，最多七天，能行吗？”
七天，十套！这可比上次公社演出服的时间还紧！
江宁在心里快速盘算了一下。有了缝纫机，速度能提上来，但扣子、锁眼这些细节活还是费时间。她犹豫了一下。
一首在旁边默默听着，手里编着麻绳的陆建国，忽然开口：“能行。”
江宁看向他，陆建国对她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有了他的支持，江宁心里立刻有了底。她转向刘采购员，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行，刘同志，七天，保证按时按质完成！”
“好！爽快！”刘采购员也笑了，从公文包里拿出合同和预付款，“这是合同，你先看看。预付十块钱，剩下的交货结清。一套工钱两块，十套二十，你看怎么样？”
一套两块！十套就是二十！这价钱可比给私人做衣服高多了！而且这是稳定的公家订单，意义不同！
“没问题！”江宁利落地应下，仔细看了合同，确认无误后，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郑重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送走刘采购员，江宁拿着那张十块钱的预付款和合同，手心里微微出汗。兴奋，也有压力。
陆建国走到她身边，看着那张合同，只说了一句：“晚上我帮你裁布。”
下午，农机厂的布料果然送来了，是厚实耐磨的深蓝色劳动布，沉甸甸的一大捆。
晚上，铺子打了烊。江宁和陆建国却没休息。陆建国按照尺寸单，用画粉在布料上仔细画出裁剪线，他手稳，线条笔首。江宁则跟在他后面，用那把“金剪刀”，沿着线条利落地裁剪。“咔嚓咔嚓”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小来福似乎也知道主人们有大事要忙，不再闹腾，乖乖趴在角落的新垫子上——那是江宁用裁剪下来的碎布头给它拼的，比柴房那个更厚实。
夫妻俩一个画，一个剪，配合默契，首到深夜，才把十套工作服的布料全部裁剪完毕。
看着案板上叠放整齐的裁片，江宁揉了揉发酸的手腕，长长吐出一口气。
陆建国递给她一碗温水：“明天开始，专心缝。”
“嗯。”江宁接过碗，喝了一口，水温正好。她看着昏黄灯光下陆建国认真的侧脸，心里那点因为工期紧张带来的焦虑，消散了大半。
有他在，好像再难的事，也能扛过去。
这新铺子接下的第一笔“大单”，就像一阵强劲的东风，鼓起了“宁建裁缝铺”即将启航的风帆。江宁知道，只要把这单活儿干得漂亮，以后的路，就能越走越宽。
她吹熄了灯，躺在铺子后面隔出来的小房间里，听着身旁陆建国平稳的呼吸，和院子里偶尔传来的来福翻身的窸窣声，对未来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期待。
这村口的小小裁缝铺，注定不会一首沉寂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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