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税务局回来,心里那根绷紧的弦,松是松了点,可没完全放下。孙股长那句“会核定”,像悬在头顶的靴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又会不会砸得人生疼。
江宁没敢闲着,一边照常接活儿做衣服,一边真把那张“明白纸”当成了宝贝,时不时拿出来琢磨。她甚至还跑去公社找了马主任一趟,拐弯抹角地打听,像她这种跟供销社合作的,税到底该怎么算才最“合理”。马主任打着哈哈,只说按规矩办,但话里话外也透出点意思,只要账目清楚,成本列明白,问题不大。
这让她心里又踏实了几分。
日子在忐忑和忙碌中滑过去十来天。春意渐渐浓了,院角那棵老槐树爆出了嫩绿的新芽,风也变得柔和。小来福又开始在院子里撒欢,追着偶尔路过的蝴蝶跑。
这天下午,江宁正在给一件新到的“的确良”布料画样,院门外传来了邮递员熟悉的吆喝声:“江宁!拿印章!有挂号信!”
挂号信?江宁心里咯噔一下。她没什么外地亲戚,会给她寄挂号信的,八成是……
她放下画粉,擦了擦手,小跑着出去。邮递员递过来一个牛皮纸信封,落款处果然盖着县税务局的红色印章。
拿着那封薄薄的信,江宁感觉手心有点冒汗。她深吸一口气,走回堂屋,坐在凳子上,小心翼翼地撕开封口。
里面只有一张纸。是一张《个体工商户核定税款通知书》。上面清晰地列明了“宁建服装店”核定后的应纳税所得额,适用的税率,以及最终需要补缴的税款金额——二十八块七毛五。
没有罚款。
江宁盯着那个数字,反复看了好几遍,确认后面没有跟着“罚款”或者“滞纳金”的字样。她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首悬着的心,终于“咚”地一声落回了肚子里。
二十八块七毛五,虽然也不是个小数目,但比她预想的、动辄几十上百块的罚款要好太多了!这说明,她后来整理的那些账目和主动沟通起了作用,孙股长那边算是认可了她的“态度”和“事实”。
晚上陆建国回来,江宁把那张通知书递给他看。
陆建国扫了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问:“钱够吗?”
“够。”江宁点头。这笔钱,还在她能承受的范围内。
“明天我去缴。”陆建国把通知书折好,揣进兜里。
第二天,陆建国去了县里,不仅缴清了税款,还带回了一本崭新的、盖着税务局红戳的《个体工商户发票开具登记簿》和几本手写发票。
他把东西放在江宁面前的案板上:“以后,给人开发票。 especially 单位。”
江宁拿起那本登记簿和发票,翻看着。发票是手写的,一式三联,复写纸隔着,写着金额、项目、日期,下面盖着“宁建服装店发票专用章”的红戳。虽然简陋,却代表着一种正式的认可和规范。
她摸着那个新鲜的红戳,心里五味杂陈。这次查税风波,虽然让她担惊受怕了好一阵,但也逼着她往前迈了一步。从今往后,她这“宁建服装店”,才算真正走上了合法经营、照章纳税的正规路子。
“嗯,开发票。”她重重点头,把发票本小心地收进柜台抽屉里。
傍晚,信用社的张会计来取之前定做的一套干部服。衣服做完有几天了,一首没来取。
江宁把衣服包好,递过去。张会计接过,顺口问了句:“江老板,有票吗?单位报销要走账。”
要是放在以前,江宁肯定就含糊过去了。但今天,她拉开抽屉,拿出那本崭新的发票簿,熟练地填写了金额、项目,盖上红戳,撕下第二联,递了过去。
“张会计,给您发票。”
张会计接过那张带着复写纸蓝色字迹和鲜红印章的发票,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哟!可以啊江老板!这都规范上了!好好好,有发票就好办事!”
他付了尾款,拿着衣服和发票,满意地走了。
看着张会计离开的背影,江宁捏着手里那张发票存根联,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这薄薄的一张纸,仿佛是一道分水岭,把她和过去那种小打小闹、藏着掖着的经营方式,彻底隔开了。
虽然规矩多了,束缚多了,要交的税也多了,但路子,却好像更宽了,也更稳了。
陆建国在一旁默默地给缝纫机上油,保养机子,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小来福叼着个破布球,在两人脚边滚来滚去。
江宁把那张二十八块七毛五的税单收据,和第一张开出去的发票存根,并排贴在营业执照旁边的墙上。
它们像两块警示牌,也像两枚勋章。
她知道,未来的路上,肯定还会有这样那样的风雨和规矩。但有了这次的经验,有了身边这个沉默却可靠的男人,有了墙上这些“护身符”和“警示牌”,她心里有底了。
这日子,就得这么一步一个脚印,既抬头看路,也低头看账,才能走得长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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