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像一条灰色的长蛇,在川中丘陵间的土路上蜿蜒蠕动。林怀安走在队伍中间,每迈出一步,脚底都传来钻心的疼痛。那双崭新的草鞋,此刻成了折磨他的刑具。粗糙的草茎边缘反复摩擦着脚踝和脚掌娇嫩的皮肤,很快就磨出了水泡,水泡破裂,血水混着汗水,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
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前世侦察兵野外生存训练也吃过苦,但那是穿着专业作战靴,有完善的医疗保障。而现在,他只有这双草鞋和一身粗布军装。汗水浸湿了后背,灰布军装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闷热难当。头上的斗笠遮挡了一部分毒辣的日头,但汗水依旧顺着额角、鬓角不断流下,蜇得眼睛生疼。
周围的士兵们大多沉默地走着,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草鞋摩擦地面的沙沙声。他们大多习惯了这种艰苦,脚步虽然沉重,却比林怀安稳当许多。
“咋样,少爷?这路还安逸不?”旁边传来孙麻子略带戏谑的声音。他斜挎着一个旧包袱,脚步轻快,显然对这种长途跋涉习以为常。
林怀安没回头,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还行。”
“嘿,嘴硬。”孙麻子嗤笑一声,“这才刚开始,离走出西川还远得很嘞!到时候莫要哭鼻子喊娘哦。”
走在林怀安前面的赵大刀回头瞪了孙麻子一眼:“麻子,少说两句,留点力气走路。”
孙麻子撇撇嘴,没再吭声,但眼神里的揶揄没减。
王秀才走在赵大刀旁边,脸色有些发白,汗水浸透了他的旧眼镜,不时要取下来用衣角擦拭。他喘着气说:“赵哥,这…这天也太热了,啥时候能歇歇脚啊?”
赵大刀抬头看了看天色,日头正烈:“早着呢,听号令。”
李石头走在队伍稍前一点,他个子高大,背着那杆舍不得离身的旧汉阳造,步伐倒是稳健,只是不时担忧地回头看看落在后面、步履蹒跚的林怀安。
道路坑洼不平,尘土飞扬。队伍拉得很长,前后望不到头。军官骑着瘦马在队伍旁边来回巡视,不时呵斥着掉队或者走得太慢的士兵。
“快!快!没吃饭吗?照这个速度,啥时候能走到前线?”一个少尉挥着马鞭,声音嘶哑。
林怀安感觉肺部火辣辣的,喉咙干得冒烟。水壶里的水早就喝光了。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着前方似乎永无尽头的土路,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这条征途的残酷。这还只是行军,还没见到小鬼子的影子。
晌午过后,队伍终于在一片有树荫的河滩边停了下来,宣布短暂休息。
命令一下,士兵们如同散了架般瘫坐在地上,迫不及待地取出水壶冲向河边灌水,或者拿出干粮——大多是硬邦邦的锅盔或者杂粮饼子,就着河水啃起来。
林怀安几乎是一屁股坐倒在地,他小心翼翼地脱下草鞋,脚底板己经血肉模糊,血水和脓水黏在草鞋上,撕下来时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赵大刀走过来,看了一眼,眉头紧锁:“咋磨成这样了?”他蹲下身,从自己破旧的包袱里摸索出一小块黑乎乎的东西,像是某种草药膏,“喏,嚼碎了敷上,能止痛消炎。”
林怀安接过,道了声谢,依言将那苦涩的草药嚼碎,敷在伤口上,一阵清凉感暂时压住了火辣辣的疼痛。
“你这脚,得用布包一下,不然这草鞋没法穿了。”赵大刀说着,又从自己内衣上撕下一条相对干净的布条,帮林怀安把脚仔细包扎起来。
王秀才凑过来,递过半块锅盔:“林兄弟,吃点东西吧。”
林怀安确实饿了,接过锅盔,道了谢,用力咬了一口,又硬又干,差点噎住,他赶紧灌了几口河水才咽下去。
李石头默默递过来一个水壶,里面还有小半壶水。
孙麻子坐在不远处,一边啃着饼子,一边看着林怀安笨拙包扎脚的样子,嘴角歪了歪,最终没说什么,只是转过头去。
休息了不到半个时辰,集合的哨声又尖锐地响起。士兵们骂骂咧咧地爬起来,重新列队。
林怀安穿上包扎好的脚,再套上草鞋,感觉稍微好了一点,但每走一步,疼痛依旧清晰。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身体必须适应。
下午的行军更加艰难。烈日炙烤,疲惫和疼痛不断累积。不断有人掉队,被军官呵斥着,甚至用枪托推搡着赶上队伍。林怀安凭借着一股意志力死死跟着,他不能第一天就掉队,那会成为所有人的笑柄,也对不起自己做出的选择。
他看着身边这些未来的战友。赵大刀步伐沉稳,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西周,仿佛还在山林里狩猎。王秀才气喘吁吁,脸色苍白,但依旧咬牙坚持着。李石头闷头走路,偶尔帮旁边体力不支的人搭把手。孙麻子虽然嘴上不饶人,脚步却始终没落下,眼神里透着一种老兵特有的韧劲。
这些都是最普通的中国农民、手工业者,他们可能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在国家危难之时,他们拿起简陋的武器,穿上草鞋,走上了这条未知而凶险的道路。
傍晚时分,队伍终于抵达了预定的宿营地——一个破败的祠堂和周围的空地。士兵们得到命令,可以在此过夜。
所有人几乎都是瘫倒在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炊事班开始埋锅造饭,空气中弥漫着稀粥和咸菜的味道。
林怀安靠着祠堂冰冷的墙壁坐下,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脚上的伤口在草药作用下疼痛稍减,但感明显。他望着祠堂外渐渐暗下来的天空,繁星开始闪烁。前世的霓虹灯和眼前的星空重叠,一种巨大的时空错位感袭来。
“给,林兄弟,喝口热粥。”王秀才端着一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粥走过来。
林怀安接过碗,粥很稀,只有几根看不清模样的咸菜丝,但他喝得很慢,感受着那点微弱的暖意流进冰冷的胃里。
赵大刀检查完周围情况,走过来坐下,拿出烟袋锅,默默点上,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更加沧桑。
“赵哥,我们这是往哪里走?”林怀安问道,他需要了解更多信息。
“先到成都集结,然后听说要坐船出川,具体去哪,上头才晓得。”赵大刀吐出一口烟圈,“反正,是去打小鬼子就对了。”
“小鬼子的家伙厉害得很,”孙麻子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插嘴道,“听说他们的枪打得准,炮也凶,还有铁王八(坦克)。”
李石头抱着他的汉阳造,闷声道:“再厉害,也要打。”
林怀安没有说话。他知道孙麻子说的是事实,也知道李石头说的是决心。历史的沉重感压在他的心头。他这具身体的原主对军事一窍不通,但他脑海里的知识告诉他,即将面对的是怎样一场实力悬殊的战争。
夜里,祠堂内外横七竖八躺满了疲惫的士兵,鼾声、梦呓声、痛苦的呻吟声此起彼伏。林怀安躺在硬邦邦的地面上,身上只盖着那件灰布军装,寒意侵骨。脚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蚊虫不断叮咬,他几乎一夜未眠。
天蒙蒙亮,急促的哨声再次响起。新的一天,又是漫长的徒步行军。
就这样,日复一日。林怀安的脚底板磨出了一层厚厚的老茧,疼痛逐渐减轻,他也慢慢适应了这种高强度的行军。他和赵大刀、王秀才、李石头、孙麻子几个人渐渐熟悉起来。赵大刀会教他一些野外辨认方向、寻找水源的小技巧;王秀才偶尔会之乎者也地念几句诗词,或者讲些听来的前线消息;李石头依旧沉默,但会默默分担一些负重;孙麻子虽然嘴碎,但战场经验确实丰富,会提醒大家注意保存体力,躲避军官的视线偷懒。
队伍在沉闷和艰苦中前行,离成都越来越近。沿途经过的村镇,偶尔会有百姓自发地送来一些食物和饮水,看着他们这些“草鞋兵”的眼神里,充满了期盼和担忧。
十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前方隐约出现了城市的轮廓,尘土也更大了,汇聚而来的队伍也越来越多,灰色的人流从各条道路涌向同一个方向。
“到了,前面就是成都府了。”赵大刀望着前方,语气里听不出太多喜悦。
林怀安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城墙,心里明白,到达成都只是第一步,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他紧了紧背上那几乎空了的包袱,迈着己经沉稳许多的步伐,跟着灰色的人流,汇入了这座即将见证数十万川儿郎誓师出川的历史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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