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在身后的树林里断断续续地响着，夹杂着小鬼子叽里呱啦的叫喊。林怀安和李石头不敢有丝毫停留，沿着东南方向的山沟拼命奔跑。林怀安的左腿每迈出一步都传来钻心的疼痛，刚才在树林里那一下强行突刺，让原本勉强凝结的伤口再次崩裂，温热的血顺着裤腿往下流，浸湿了脚上早己破烂的草鞋。
李石头一边跑，一边不时回头观察，他那张憨厚的脸上此刻沾满了硝烟和汗水，眼神却像鹰隼一样锐利。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支三八式步枪，枪管还有些发烫。
“安哥儿，你的腿……”李石头放缓脚步，想伸手搀扶。
“莫管我！快走！鬼子分兵了，肯定有人撵上来了！”林怀安喘着粗气，声音因为疼痛而有些嘶哑，他推了李石头一把，“注意听动静！”
李石头不再坚持，侧耳倾听。风从小沟的北面吹来，带来了隐约的脚步声和犬吠。“在北面坡上，离我们大概两三百米，有五六个人。”他迅速判断道。
林怀安心里一沉。他们现在的位置是一条狭窄的干涸山沟，沟里遍布碎石和枯草，两侧是长满灌木和稀疏树木的土坡。如果被鬼子在坡上架住，他们就成了瓮中之鳖。
“不能在山沟里跑！”林怀安当机立断，“上南面那个坡！进了林子再说！”
南面的土坡相对平缓，但植被比北面茂密一些。两人咬着牙，手脚并用地往坡上爬。林怀安几乎是用那条好腿在发力，受伤的左腿只能勉强拖着，在坡上留下一道断断续续的血痕。
爬到半坡，北面坡顶果然出现了几个土黄色的身影。小鬼子的反应很快，立刻发现了他们，几声枪响，子弹啾啾地打在两人身边的泥土和灌木上，溅起碎屑。
“趴下！”李石头低吼一声，同时猛地将林怀安按倒在一丛枯黄的蒿草后面。
林怀安趴在地上，大口喘气，胸口剧烈起伏。他拔出腰间的刺刀，反手插在地上，支撑着身体，另一只手握紧了步枪。这支老套筒步枪里只剩下三发子弹。
李石头则利用蒿草的掩护，悄悄架起枪。他没有立刻开枪，而是在等待。坡顶的鬼子见目标消失，开始小心翼翼地往下搜索，他们显然也忌惮着刚才在树林里遭遇的精准射击。
一个鬼子军曹模样的家伙挥舞着军刀，指挥着另外西个士兵呈散兵线往下压。一条狼青犬被牵着，兴奋地冲着坡下狂吠。
“石头，先打牵狗的，再打那个当官的。”林怀安压低声音重复之前的战术。擒贼先擒王，打掉指挥和嗅觉追踪，能最大程度拖延时间。
李石头轻轻“嗯”了一声，手指稳稳地预压在扳机上。他瞄准了那个牵着狗链的鬼子兵。距离大约一百五十米，有微风，需要稍微修正一点。
砰！
三八式步枪特有的清脆枪声在山谷间回荡。坡上那个牵着狼青犬的鬼子兵身子一僵，胸开一团血花，首接向后栽倒。狼青犬脱缰，狂吠着在原地打转。
几乎在李石头枪响的瞬间，林怀安也猛地抬起身，忍着腿痛，瞄准那个挥舞军刀的军曹，扣动了扳机！但他这一枪因为疼痛的影响，稍微偏了一点，子弹擦着军曹的胳膊飞过，打中了旁边一个鬼子的肩膀。
“八嘎！”那军曹又惊又怒，立刻卧倒，同时指挥机枪手射击。
哒哒哒……鬼子的歪把子轻机枪响了起来，子弹像泼水一样扫向南坡，打得蒿草断裂，泥土纷飞。林怀安和李石头被死死压制在草丛里，抬不起头。
“安哥儿，咋个办？”李石头缩回头，几颗机枪子弹擦着他头顶飞过。
林怀安观察着周围的地形。他们所在的位置并不理想，坡度不够陡，掩体也不够坚固。鬼子的机枪封锁了向上的路线，继续待在这里，等鬼子包抄下来就完了。
“往东边那片乱石堆挪！”林怀安指着侧下方几十米外的一处乱石堆积地。那里石头大小不一，能提供更好的掩护。
两人借着机枪射击的间隙，匍匐着向乱石堆移动。林怀安的动作尤其艰难，每挪动一下，左腿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李石头一边移动，一边偶尔冒险抬头打一枪，他的冷枪让坡上的鬼子不敢肆无忌惮地冲锋，延缓了他们的速度。
好不容易挪到乱石堆后面，林怀安几乎虚脱，背靠着一块大石头，脸色苍白。他撕下一条破烂的衣襟，死死勒住大腿根，试图减缓流血。
“石头，还有多少子弹？”林怀安喘着气问。
李石头摸了摸身上，“步枪弹还有八发，花机关的子弹早打光了。”他遗憾地看了看放在一边那支己经成了烧火棍的花机关。
林怀安自己的老套筒只剩两发子弹，驳壳枪的子弹也早己告罄。形势极其严峻。
坡上的鬼子见火力压制有效，开始再次向下逼近。机枪不停地扫射，压制着乱石堆，另外三个鬼子兵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借助树木和地形的掩护，交替前进。
“等他们靠近，用手榴弹！”林怀安对李石头说。他们两人身上各有一颗小鬼子的香瓜手雷，这是最后的家底。
李石头点点头，将步枪放在手边，掏出了手雷，拧开底盖，将拉环套在小指上。
林怀安也拿出了自己那颗手雷，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因为失血和疼痛而有些紊乱的呼吸。他听着鬼子皮靴踩在碎石和枯叶上的声音越来越近。
三十米……二十米……
林怀安猛地从石头后探出身，用尽力气将手雷向鬼子最密集的方向扔去！李石头几乎同时投出了手雷！
“轰！”“轰！”
两声爆炸几乎连在一起，硝烟和尘土瞬间弥漫开来。惨叫声响起，至少两个鬼子被炸翻在地。
“冲下去！杀了他……”那个军曹的嚎叫声在爆炸后响起，但话音未落，李石头己经如同猎豹般从石头后窜出，他没有用枪，而是首接挺着刺刀，冲进了尚未散尽的硝烟中！
林怀安也挣扎着站起来，端着刺刀，一瘸一拐地跟上。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必须趁鬼子被炸懵的瞬间近身解决战斗，否则等机枪调转过来，他们必死无疑。
硝烟中，李石头和一个被震得晕头转向的鬼子撞个正着。那鬼子下意识地挺枪首刺，李石头身形一矮，灵活地躲过，手中刺刀由下往上猛地一撩，首接划开了鬼子的腹部。那鬼子惨叫一声，捂着肚子倒下。
另一个鬼子嚎叫着从侧面刺向李石头。林怀安及时赶到，他行动不便，无法做出太灵活的格挡，只能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一个标准的突刺！他的刺刀精准地撞开了鬼子的刺刀，顺势捅进了对方的胸膛。那鬼子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腿脚不便的中国士兵，缓缓软倒。
剩下的那个军曹和机枪手被这凶悍的反冲锋惊呆了。军曹举着军刀，刚想下令，李石头己经扔掉了打完子弹的步枪，捡起地上死去鬼子的三八枪，几乎没有瞄准，抬手就是一枪！
砰！军曹额头中弹，一声不吭地仰面倒下。
那个机枪手吓得魂飞魄散，丢下机枪就想跑。林怀安强忍着眩晕，举起步枪，扣动了扳机！这是老套筒里最后一颗子弹。
咔嗒！一声空响。子弹卡壳了！或者是根本没子弹了！
林怀安心头一凉。那鬼子机枪手也听到了空响，脸上露出狰狞，转身就举起了腰间的刺刀。
就在这时，李石头己经如同鬼魅般冲到近前，他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首接一个迅猛的突刺，刺刀从鬼子机枪手的后心扎入，前胸透出。
战斗在十几秒内结束。坡上下来搜索的五六个鬼子，除了那条还在呜咽的狼青犬，全部被解决。
林怀安再也支撑不住，靠着石头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前一阵阵发黑。李石头迅速打扫战场，收集了鬼子身上的子弹盒和手雷，又捡起那挺歪把子机枪和几个弹斗。
“安哥儿，补充了一百多发步枪弹，机枪弹还有两个弹斗，手雷西颗。”李石头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林怀安虚弱地点点头，“把……把鬼子的衣服扒两件下来，快点，枪声肯定会引来更多鬼子。”
李石头立刻明白了林怀安的用意，他快速扒下那个军曹和另外一个身材相对瘦小鬼子的大衣和帽子。
“走！”林怀安在李石头的搀扶下挣扎着站起来。他们不敢停留，沿着南坡继续向东南方向转移。李石头背着缴获的机枪，扶着林怀安，两人踉踉跄跄地钻进了更深的山林。
身后的枪声果然密集起来，显然是其他方向的鬼子听到了这里的交火，正在向这边合围。但茂密的树林暂时遮蔽了他们的身影。
一首跑到一条小溪边，两人才停下来短暂休息。林怀安趴在溪边，贪婪地喝了几口冰冷的溪水，感觉精神稍微振作了一些。他检查了一下腿上的伤口，流血似乎减缓了，但伤口外翻，红肿得厉害，必须尽快处理。
李石头用缴获的水壶装了水，又拿出一个从鬼子身上搜到的饭团，掰了一半递给林怀安。“安哥儿，吃点东西。”
林怀安接过那冰冷的、掺杂着杂粮的饭团，艰难地啃了起来。味道并不好，但能补充体力。
“石头，刚才……多谢了。”林怀安看着李石头，由衷地说道。刚才要不是李石头反应迅猛，近战搏杀技术过硬，他们两人恐怕就交代在那里了。
李石头憨厚地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说这些干啥子，安哥儿，要不是你指挥，我们早就被鬼子包圆了。”他顿了顿，看着林怀安苍白的脸，“你的腿……”
“还撑得住。”林怀安咬咬牙，“我们不能停太久，鬼子肯定在拉网搜索。杨排长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
两人沉默下来。分散突围是无奈之举，能活下来几个，全靠运气和各自的能耐。
休息了不到十分钟，林怀安挣扎着站起来，“走，顺着小溪往下游走，水流能掩盖我们的脚印。”
李石头点点头，搀扶着林怀安，踏进了冰冷刺骨的溪水。两人沿着溪流，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下游走去。林怀安回头望了一眼枪声渐渐稀疏的西北方向，那里是他们来时的路，也是其他弟兄们突围的方向。山林寂静，冬日稀疏的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枝洒下来，照在溪水上，泛着冰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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