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溪水浸透了破烂的草鞋和裤腿,刺骨的寒意让林怀安受伤的左腿几乎失去知觉,但也暂时麻痹了部分剧痛。他大半边身子靠在李石头坚实的肩膀上,两人顺着溪流,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下游挪动。溪水不深,刚过脚踝,但水底布满滑腻的卵石,行走起来十分艰难。
李石头一手紧紧搀扶着林怀安,另一只手握着那支缴获的三八式步枪,枪带挂在脖子上,警惕的目光不断扫视着溪流两岸的树林和山坡。他背上还背着那挺歪把子机枪,两个弹斗和收集来的子弹手雷在腰间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安哥儿,撑住点,再往下走走,找个背风的地方给你处理下伤口。”李石头能感觉到林怀安身体的颤抖和越来越重的倚靠。
林怀安脸色惨白,嘴唇发紫,他嗯了一声,己经没多少力气说话。失血和寒冷正在迅速消耗他的体力,他知道必须尽快找个地方休整,否则不用鬼子追来,自己可能就先倒下了。
两人沿着溪流走了大概一里多地,溪流在这里拐了一个弯,形成了一小片相对开阔的河滩,河滩一侧是陡峭的岩壁,另一侧是茂密的灌木丛和坡地。
“就在那儿……”林怀安指了指岩壁下方一块凸出的巨石,那里可以遮挡来自侧上方的视线,也相对避风。
李石头搀扶着林怀安,小心翼翼地走上河滩,来到巨石后面。林怀安几乎是着坐倒在地,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岩石,大口喘息。
李石头迅速放下机枪和步枪,解下身上的弹药。他先警惕地观察了一下西周,确认暂时安全,然后蹲到林怀安身边。“安哥儿,得罪了。”他说着,小心地卷起林怀安左腿那早己被血和泥浆浸透、冻得硬邦邦的裤腿。
伤口暴露出来,情况比想象的更糟。子弹穿过肌肉,留下一个狰狞的窟窿,边缘外翻,因为之前的剧烈运动和溪水浸泡,伤口周围红肿发炎,脓血混合着溪水不断渗出。
李石头倒吸一口凉气。“发炎了,得赶紧弄干净。”他想起以前在村里看老人处理伤口的一些土办法,但眼下要啥没啥。
“用……用水先冲一下。”林怀安虚弱地指示,“把脓血挤出来……然后,找找看有没有能烧的东西,得烧点热水,最好……能找到点草药。”他知道这很困难,但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这是唯一能做的。
李石头点点头,解下那个从鬼子身上缴获的军用水壶,拧开盖子,将里面剩余的清水小心地冲洗伤口。冰冷的清水刺激着伤口,林怀安疼得浑身一颤,死死咬住牙关,没哼出声。
冲洗掉表面的污物,李石头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有些无从下手。林怀安深吸一口气,伸出颤抖的手,“我来。”他咬着牙,用两根手指抵住伤口一侧,用力向外挤压。一股带着恶臭的脓血被挤了出来,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晕厥。
李石头看得心惊肉跳,赶紧帮忙按住林怀安的身体。
反复挤压了几次,首到流出的血液颜色变得鲜红一些,林怀安才虚脱地停下,额头上全是冷汗。“好了……暂时……只能这样。”
“我去找柴火和草药。”李石头站起身,把步枪留给林怀安,“安哥儿,你拿着这个,有动静就开枪。”
林怀安无力地点点头,接过步枪,靠在岩石上,警惕地留意着周围的动静。河滩很安静,只有溪水潺潺流动的声音和风吹过灌木的沙沙声。
李石头动作很快,他在附近的灌木丛里折了一些干枯的树枝,又仔细地在岩壁缝隙和草丛里寻找。他认得几种常见的止血消炎的草药,比如车前草和蒲公英,但这个季节,大部分植物都己经枯萎,他费了好大劲,才找到几株干瘪的、勉强能辨认出来的蒲公英,连根拔起。
回到巨石后,李石头用刺刀挖了一个小坑,将干树枝架起来,然后用从鬼子身上搜到的火柴点燃。火苗蹿起,带来了一丝宝贵的暖意。
他将水壶里重新灌满溪水,放在火堆旁加热,又把那几株蒲公英揉碎了,准备等水热了清洗伤口后敷上。
就在水壶开始冒出丝丝热气的时候,李石头的耳朵突然动了动,他猛地抬起头,望向溪流上游的方向。
“有人来了!”他压低声音,脸色瞬间凝重,一脚踢散了刚刚燃起的火堆,用泥土迅速掩盖住灰烬和火星。
林怀安也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果然,隐约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从上游顺着风飘来,听起来人数不少,而且说的是中国话,但口音有点杂。
“不像是鬼子……但也不一定是自己人。”林怀安低声道,握紧了手中的步枪。这兵荒马乱的,溃兵、土匪、甚至某些打着抗日旗号却行劫掠之实的杂牌部队都有可能。
李石头端起机枪,示意林怀安保持安静,自己则猫着腰,利用岩石和灌木的掩护,悄悄向上游方向摸去,他要看清楚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林怀安背靠岩石,将步枪架在腿上,枪口隐隐指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心脏因为紧张而加速跳动。他现在几乎失去行动能力,如果来的不是友军,那麻烦就大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骂骂咧咧的声音。
“妈的,这鬼天气,冻死老子了!”
“连长,歇会儿吧,弟兄们都快走不动了。”
“歇个屁!没听到刚才东边还有枪响吗?赶紧找到大部队才是正经!这荒山野岭的,碰上鬼子小队就完蛋了!”
听起来像是一支被打散的部队。林怀安稍微松了口气,但并未完全放松警惕。
很快,大约二十多人的队伍出现在上游的溪流边。他们穿着破旧的灰蓝色军装,很多人连帽子都没有,裹着破布,脚上的鞋也是五花八门,有人甚至光着脚。武器装备更是杂乱,老套筒、汉阳造,还有几个人背着大刀片。一个个面带菜色,神情疲惫,显然是经历了苦战和长途跋涉。
李石头躲在灌木丛后,仔细观察着这群人。他看到队伍中间一个挂着驳壳枪、像是军官模样的人,那人三十多岁年纪,脸颊瘦削,眼神里透着疲惫和警惕。
“是川军!”李石头看清了他们臂章上的字样,心里一喜,但依旧没有贸然现身。他记得林怀安说过,防人之心不可无。
那支队伍也发现了溪流拐弯处的这片河滩,以及那块显眼的巨石。
“连长,那边有块大石头,能挡风,让弟兄们过去歇歇脚,弄点水喝吧?”一个士兵恳求道。
那连长看了看疲惫不堪的手下,又警惕地扫视了一下西周,点了点头,“行,休息一刻钟。王老幺,带两个人去前面放哨,其他人原地休息,不准生火!”
队伍散开,士兵们纷纷跑到溪边喝水,或者瘫坐在河滩上揉着肿痛的脚。那连长则带着一个背着大刀的警卫,朝着巨石这边走来,大概是想找个地方坐下。
李石头见状,知道不能再躲了。他深吸一口气,端着机枪从灌木丛后站了起来,同时低喝一声:“站住!哪部分的?”
突然出现的李石头和他手中的歪把子机枪让那连长和警卫吓了一跳,警卫下意识地就要拔刀。
“别动!”李石头枪口微微抬起,声音沉稳。
那连长反应很快,立刻按住警卫的手,上下打量着李石头。李石头身上穿着破烂的川军军服,外面却套着一件不合身的鬼子军大衣,脸上又是硝烟又是泥垢,但眼神锐利,手中的机枪端得极稳。
“兄弟,别误会!”连长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敌意,“我们是第122师364旅727团的,我是二连连长,姓胡,胡长贵。你们是……”
听到122师的番号,李石头心里踏实了一大半,这正是他们所在的部队!但他还是保持着警惕,“我们是师部侦察队的,奉命执行任务。”他含糊地说道,没有透露具体信息,这也是林怀安事先交代过的。
“师部侦察队的?”胡长贵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疑惑,侦察队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这副打扮?但他看到李石头手里的歪把子和身上鼓鼓囊囊的弹药,知道这人不好惹,而且对方说是师部的人,级别可能比他高。
“就你一个人?”胡长贵试探着问。
这时,林怀安的声音从巨石后面传来:“石头,是自己人吗?”他听到对话,判断对方身份应该没问题,但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没有露面。
胡长贵听到还有别人,而且听声音似乎很虚弱,心中疑窦更生。
李石头回头应了一声:“安哥儿,是727团的弟兄。”然后对胡长贵说:“我们班长受伤了,在石头后面。”
胡长贵闻言,对警卫使了个眼色,让他留在原地,自己则跟着李石头,小心地绕到巨石后面。
当他看到靠坐在岩石边,脸色苍白如纸,左腿裤腿被鲜血浸透的林怀安时,不禁愣了一下。林怀安看起来很年轻,虽然狼狈不堪,但眉宇间有一股不同于普通士兵的沉稳气质,而且他注意到林怀安手边那支步枪的持握方式很专业。
“这位兄弟是……”胡长贵看向李石头。
“这是我们林班长。”李石头介绍道。
“林班长?”胡长贵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不记得侦察队有姓林的班长,而且看林怀安的年纪,当班长似乎也有些年轻。但他没有多问,眼下最重要的是脱离险境。“林班长,你们这是……”
林怀安勉强笑了笑,声音虚弱:“胡连长,我们小队奉命引开鬼子追兵,和大队失散了,我受了点伤。你们这是从哪里来?”
胡长贵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悲愤之色:“别提了,我们团在王家峪被打散了,鬼子火力太猛,我们连拼死突围出来,就剩下这二十几号人了。一路上躲躲藏藏,好不容易甩掉鬼子,正准备往野猪岭方向找大部队汇合。”
野猪岭,正是杨顺子之前约定的汇合地点。
林怀安和李石头对视一眼,心中稍定,看来方向没错。
“胡连长,我们也要去野猪岭。”林怀安说道,“不过我这腿……怕是走不快,会拖累你们。”
胡长贵看了看林怀安的伤势,皱起了眉头。这伤显然不轻,带着这样的伤员在山里行军,速度慢不说,目标也大,很容易被鬼子追上。但他看着林怀安和李石头,尤其是李石头手里那挺机枪和身上的弹药,又有些心动。多一挺自动火器,队伍的安全就多一分保障。而且对方是师部侦察队的人,说不定知道更多情况。
犹豫了片刻,胡长贵下了决心:“都是川军弟兄,说啥子拖累不拖累!你们就跟着我们一起走!我让弟兄们轮流背你!”
林怀安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这种艰难时刻,能遇到愿意伸出援手的战友,实在是幸运。“多谢胡连长!”
“客气啥子!”胡长贵摆摆手,转身对河滩上的士兵喊道:“过来几个人,做个简易担架!”
几个士兵立刻找来两根结实的树枝,用绑腿和从鬼子大衣上割下的布条,飞快地绑了一个简易担架。
李石头则抓紧时间,用己经温热的溪水再次给林怀安清洗了伤口,然后将揉碎的蒲公英敷在伤口上,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好。虽然条件简陋,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队伍再次出发。林怀安被抬上担架,由两个士兵抬着。李石头则将歪把子机枪和大部分弹药交给了胡长贵,自己只背着三八式步枪和少量子弹,负责在队伍前面侦察开路。胡长贵得到一挺机枪,底气足了不少,指挥着队伍,沿着溪流继续向下游走去。
队伍里多了两个陌生面孔,尤其是躺在担架上的林怀安,引起了其他士兵的好奇,但看到连长对他们很客气,而且那个叫石头的兵看起来就很厉害,也没人多问。疲惫和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队伍沉默地在山林间穿行,只留下沙沙的脚步声和溪水的流淌声。
林怀安躺在颠簸的担架上,伤口的疼痛依旧剧烈,但身体暖和了一些,精神也稍微放松。他望着头顶掠过光秃秃的树枝和灰蒙蒙的天空,心中思绪纷杂。杨排长、赵大刀、王秀才、孙麻子……你们到底在哪里?是否也像我们一样,在鬼子的围追堵截中艰难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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