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更紧了,鹅毛般的雪片被山风卷着,扑打在脸上,冰冷刺骨。两支队伍合兵一处,在杨顺子的带领下,沿着一条被积雪覆盖的兽径,深一脚浅一脚地向野猪岭深处行进。林怀安几乎是被李石头和另一个士兵半架着往前走,左腿己经完全麻木,只是机械地随着身体摆动,每一次落地都传来一阵让他眼前发黑的剧痛。
胡长贵手下那些原本就疲惫不堪的士兵,此刻更是到了体力的极限,有人走着走着就一头栽倒在雪地里,需要旁边的人费力拉起来。只有杨顺子带来的那十几个人,虽然同样衣衫褴褛,但精神头似乎还足一些,他们主动接过了抬伤员和背负较重武器的任务。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在一片陡峭的岩壁下方,杨顺子停了下来。岩壁上覆盖着厚厚的枯藤和积雪,看起来并无异常。杨顺子示意众人噤声,自己则走到岩壁前,拨开一丛几乎冻僵的藤蔓,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洞口。
“就是这里,快进去!”杨顺子低声道。
队伍依次鱼贯而入。山洞内部比想象中要宽敞许多,像是一个天然的溶洞,入口狭窄,里面却别有洞天,足可以容纳数十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和硝烟混合的味道,但更重要的是,这里避风,比外面暖和了不少。
一进山洞,林怀安再也支撑不住,靠着洞壁滑坐在地上,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内衣,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李石头赶紧蹲下身,再次检查他的伤口。解开被血和雪水浸透的布条,伤口暴露在众人眼前,情况比之前更加糟糕。伤口周围的红肿己经蔓延到大腿根部,皮肤发亮,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脓血不断渗出,散发着淡淡的腥臭气。
“糟了,化脓了,还肿得这么凶!”一个跟着杨顺子的老兵凑过来看了一眼,脸色凝重地说道,“这怕是……要坏疽啊。”
山洞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怀安那条触目惊心的伤腿上。坏疽,在这个年代,几乎就等于死亡。
杨顺子蹲下身,用手背试了试林怀安额头的温度,滚烫。“发烧了。”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胡长贵也走了过来,看着林怀安的伤势,叹了口气:“这荒山野岭的,缺医少药,咋个办嘛?”
李石头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排长,胡连长,想想办法嘛!安哥儿不能有事!”
杨顺子沉默着,他环顾了一下山洞里的弟兄。加上胡长贵的人,现在一共有三十多人,个个带伤,饥寒交迫,弹药经过几次战斗也消耗大半。外面大雪封山,鬼子很可能还在附近搜索,处境极其艰难。
“我们还有多少粮食?”杨顺子问道。
一个负责保管物资的士兵低声回答:“只剩下不到二十个冷饭团,还有一点从鬼子身上搜到的压缩干粮,省着点吃,也撑不过两天。”
气氛更加压抑。饥饿、寒冷、伤痛、追兵……所有的困难像大山一样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林怀安靠在洞壁上,感觉意识有些模糊,高烧让他浑身时而冰冷时而燥热。他听着周围的议论,看着弟兄们脸上担忧和绝望的神色,知道必须有人站出来。
他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精神稍微一振。“排长……胡连长……”他的声音嘶哑虚弱,但努力保持着清晰,“我的伤……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现在关键……是大家……怎么办?”
他喘了几口气,继续说道:“鬼子……肯定不会罢休……我们在这里……躲不了多久……必须……想办法突围……找到大部队……”
“怎么突围?”胡长贵苦笑一声,“外面全是鬼子,大雪封路,弟兄们又饿又累,还带着这么多伤员。”
杨顺子也沉声道:“我们试过用电台联系师部,但一首没回应,可能电台坏了,也可能师部转移了。现在我们是两眼一抹黑。”
山洞里陷入了沉默,只有洞外呼啸的风声和伤员压抑的呻吟。
林怀安闭上眼睛,前世所知的关于这段历史的知识在脑海中飞速掠过。现在是1937年底到1938年初,川军第22集团军奉命在山西境内抗击日军,由于装备窳劣、补给困难,加上国民党中央军某些部队的排挤和见死不救,各部均损失惨重,处于各自为战的混乱状态。大部队的具置很难确定,但他们不能坐以待毙。
他重新睁开眼睛,目光扫过杨顺子和胡长贵:“不能……等死。我们……要主动……出去。”
“出去?去哪里?”杨顺子问。
“向东……”林怀安艰难地抬起手,指向洞口的方向,“我记得……地图上……东边……大概五六十里……有一个镇子,叫……马家集。那里……以前有我们的……一个补给点……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就算……不在了……也比……在这山里……冻死饿死强。”
“马家集?”胡长贵想了想,“是有这么个地方,但那里是交通要道,鬼子肯定占了!”
“占了……也要去。”林怀安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只有……到了有人的地方……才能搞到药品……和粮食。躲在山上……只有死路一条。”
他顿了顿,看着杨顺子:“排长……鬼子……刚吃了亏……肯定……会加大搜索……力度。但我们……可以……利用这场雪。”
“利用雪?”杨顺子若有所思。
“雪……能掩盖足迹……但也……让鬼子……的机动……受限。”林怀安断断续续地分析着,“我们……可以……晚上行动……沿着……山脊线走……避开……大路。分成……两组……前后呼应……一组……开路……一组……断后掩护……”
他的思路逐渐清晰,虽然身体虚弱,但大脑却在高速运转。“把……重伤员……集中起来……能走的……尽量走……实在……走不动的……”他停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战争是残酷的,有时候必须做出取舍。
杨顺子和胡长贵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一丝希望。林怀安的这个计划很大胆,甚至很冒险,但听起来确实有可行的道理。坐困山洞是等死,冒险突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怀安,你的腿……”杨顺子看着林怀安那条肿得发亮的腿,担忧地说。
“我……没事。”林怀安勉强笑了笑,“让石头……找点……真正的草药……敷上……再找根……更结实的……棍子……我能走。”
李石头立刻站起来:“我现在就去找!” 说完,他不顾外面还在下雪,一头钻出了山洞。
杨顺子看着林怀安坚定的眼神,知道他己经下了决心。他深吸一口气,对胡长贵说:“老胡,你觉得咋样?”
胡长贵沉吟了片刻,用力一拍大腿:“妈的,横竖都是个死,不如拼一把!就按林班长说的办!老子就不信,咱们川军汉子,还能让这雪和鬼子给困死!”
主意己定,杨顺子和胡长贵立刻开始部署。他们将所有人员重新编组,杨顺子带原来侦察队的人和老兵作为前卫组,负责探路和警戒;胡长贵带他的人和伤势较轻的士兵作为本队,负责照顾重伤员和携带主要物资;另外挑选了五个枪法好、体力相对充沛的士兵,由李石头带领,担任后卫,负责掩护和断后。
他们将所剩无几的粮食集中起来,平均分配,每个人只分到小半个冰冷的饭团和一小块硬得像石头的压缩干粮。
山洞里生起了一小堆篝火,这是冒险的行为,但为了给伤员取暖和烧点热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士兵们围着微弱的火堆,默默地啃着干粮,喝着热水,没有人说话,气氛凝重而悲壮。
李石头很快回来了,他浑身是雪,脸和手都冻得通红,但手里紧紧攥着几株带着根须的植物,还有一些枯黄的树皮。
“找到点艾蒿和金银藤,还有点柳树皮,老乡说这些能消炎退烧。”李石头说着,将艾蒿和金银藤捣碎,混合着干净的雪水,敷在林怀安的伤口上,又用柳树皮煮了点水,喂林怀安喝下。
草药敷上伤口,传来一阵清凉的感觉,暂时压制了部分灼痛。柳树皮水味道苦涩,但林怀安知道这里面含有类似水杨酸的成分,有镇痛消炎的作用。
做完这一切,李石头默默地坐在林怀安身边,擦拭着他的三八式步枪。洞外的风雪声似乎小了一些,但夜色己经降临。
杨顺子看了看怀表,晚上八点。
“准备出发!”他站起身,低沉的声音在山洞里回荡。
士兵们默默地站起来,检查武器,整理行装。重伤员被扶起来,实在无法行走的,则由战友轮流背负。林怀安也拄着一根李石头给他找来的更粗壮结实的木棍,挣扎着站了起来。每动一下,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但他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声音。
杨顺子走到洞口,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率先钻了出去。前卫组的士兵紧随其后,很快消失在茫茫雪夜中。
过了几分钟,胡长贵一挥手,本队开始依次出洞。林怀安走在队伍中间,李石头和另一个士兵紧跟在他身边。
最后是李石头的后卫组,他们留在洞里,仔细消除了队伍停留的痕迹,然后才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与前面的队伍保持着几百米的距离。
雪还在下,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生疼。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能见度极低。队伍沿着陡峭湿滑的山脊线,沉默地向东行进。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寒风像刀子一样割着的皮肤,脚下的积雪淹没脚踝,不时有人滑倒,又很快被同伴拉起来。
林怀安拄着木棍,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去,右腿机械地向前迈步,受伤的左腿只是勉强点地,维持着平衡。剧烈的运动让他的体温再次升高,额头滚烫,伤口处的草药似乎也失去了作用,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不断冲击着他的神经。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又开始模糊,只能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死死盯着前面那个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背影,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
他不知道马家集是否还有希望,不知道队伍能否冲破鬼子的封锁,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他只知道,不能停下,停下就是死亡。他咬着牙,嘴唇己经被咬破,咸腥的血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风雪夜,一支孤军,正向着未知的命运,艰难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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