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越刮越猛。鹅毛般的雪片被狂风卷成一道道白色的旋涡，抽打在脸上，如同冰冷的鞭子。能见度降到不足十米，天地间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脚下积雪被踩实的嘎吱声。
队伍像一条黑色的细线，在茫茫雪原和陡峭山脊上艰难蠕动。杨顺子带着前卫组走在最前面，他必须时刻依靠指北针和模糊的地形记忆来修正方向，稍有不慎，整个队伍就可能迷失在这片白色地狱里。
林怀安走在队伍中间，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高烧让他头晕目眩，视线模糊，伤腿传来的剧痛如同潮水般一阵阵冲击着他近乎崩溃的神经。他死死咬着牙关，粗糙的木棍深深嵌进掌心，依靠着这唯一的支撑和身边士兵偶尔的搀扶，机械地向前挪动。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如同刀割，呼出的白气瞬间就被风吹散。
“安哥儿，撑住啊！”李石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他作为后卫组的负责人，本该走在最后，但他实在不放心林怀安，便让另一个士兵暂时带领后卫，自己紧紧跟在林怀安身边。
林怀安想回答，却发不出声音，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他全部的意志力都用来对抗疼痛和维持身体的平衡。
胡长贵指挥着本队，照顾着几个重伤员。一个士兵背着一个腿部中弹无法行走的弟兄，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口气。另一个伤势稍轻的伤员，则由两人架着，踉跄前行。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呻吟在风雪中飘散。
“停！”前方传来杨顺子低沉的口令，声音被风撕扯得有些变形。
队伍立刻停了下来，士兵们条件反射般地蹲下身，或者靠向旁边的岩石、树干，警惕地注视着西周。长时间的紧张行军和恶劣的环境，让每个人都成了惊弓之鸟。
林怀安靠在一块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岩石上，感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蹦出来。他努力平复着呼吸，侧耳倾听。除了风声，似乎还有一种隐约的、低沉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
“是汽车引擎声！”杨顺子猫着腰从前面跑回来，脸色凝重，“就在下面的山谷里，听动静，数量不少，可能是鬼子的运输队或者增援部队。”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此刻正走在山脊线上，下方就是一条蜿蜒的简易公路。如果被鬼子发现，居高临下虽然有一定优势，但他们这支疲惫之师，根本经不起任何一场硬仗。
“隐蔽！全体隐蔽！没有命令不准出声！”杨顺子迅速下令。
士兵们立刻寻找掩体，趴倒在雪地里，或者蜷缩在岩石后面，将身体尽可能埋进积雪中。白色的雪成了他们最好的伪装。林怀安也被李石头拉着趴在一块巨石后面的雪窝里，冰冷的雪接触到滚烫的皮肤，让他打了个寒颤，但也稍微驱散了一些昏沉。
引擎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履带碾过路面的铿锵声。透过漫天风雪和山脊树木的缝隙，隐约可以看到下方公路上一长串移动的灯光，像一条扭曲的毒蛇。那是鬼子的卡车和装甲车。
队伍屏住呼吸，一动不动。风雪掩盖了他们的痕迹和声音，但也让下方的鬼子车队行驶得更加缓慢谨慎。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无比漫长。林怀安能听到自己心脏在雪地里咚咚跳动的声音，也能感觉到身边李石头紧绷的肌肉。
不知过了多久，引擎声终于渐渐远去，消失在风雪的另一端。
“狗日的小鬼子，调动这么频繁。”胡长贵低声骂了一句，从雪地里抬起头，拍打着身上的积雪。
“看来前面的战事吃紧，或者鬼子在搞什么大动作。”杨顺子眉头紧锁，“我们必须更快点，马家集不一定安全了。”
短暂的休息和紧张过后，身体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个重伤员的情况更加糟糕，体温在严寒中迅速流失，有人己经开始意识模糊。
“不能停，继续走！”杨顺子狠下心肠，他知道停下就意味着冻死。
队伍再次启程，速度却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体力的透支和恶劣的环境正在一点点吞噬这支队伍的生机。
林怀安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逐渐剥离身体，伤腿己经彻底失去知觉，只是麻木地随着身体摆动。他全靠着一股不服输的意念在支撑，脑海里不断闪过前世的记忆碎片——现代化的军营、先进的装备、充足的后勤……与眼前这支在死亡线上挣扎的“草鞋兵”形成了残酷的对比。这就是真实的抗战，没有浪漫，只有血淋淋的生存与毁灭。
“噗通！”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林怀安和李石头回头看去，只见那个被背负着的腿部重伤员连同背他的士兵一起摔倒在雪地里。背他的士兵挣扎着想把他重新背起来，试了几次都没成功，自己也累得瘫倒在地。
“连长……我不行了……别管我了……”那个重伤员气息微弱地说道，脸上覆盖着一层薄冰。
“放屁！老子说了要带你回去！”胡长贵红着眼睛吼道，上前想去帮忙。
“老胡！”杨顺子一把拉住他，摇了摇头，声音沙哑，“他……不行了。”
胡长贵看着那个伤员逐渐涣散的眼神，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掐进了肉里。他何尝不知道，带着这样的重伤员在这种环境下行军，最终的结果可能就是所有人都被拖累死。但他做不到眼睁睁放弃自己的弟兄。作者“南派的神”推荐阅读《铁血川军魂》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林怀安看着这一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必须做出决断了，不是为了冷酷，而是为了尽可能多的人活下去。
他拄着木棍，艰难地挪到胡长贵和杨顺子身边，声音虚弱但清晰：“胡连长……排长……这样……不行。”
两人看向他。
“把……重伤员……集中起来。”林怀安的目光扫过那几个奄奄一息的士兵，“留下……一个医护兵……所有的……粮食和……手榴弹。”
杨顺子和胡长贵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要留下断后，或者说，是给那些无法行动的伤员一个相对“体面”的结局，以及最后为队伍争取时间的机会。
“不行！”胡长贵脱口而出，眼睛瞪得通红。
“这是……命令！”林怀安盯着胡长贵，眼神锐利如刀，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此刻代表的不是军衔，而是在生死关头被逼出的领导力。
胡长贵愣住了，他看着林怀安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又看了看地上那些生命迹象正在迅速流逝的弟兄，最终，这个粗豪的汉子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沉重地点了点头。
杨顺子拍了拍胡长贵的肩膀，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立刻去安排。
五个伤势最重、确实无法行动的伤员被集中到一块背风的岩石后面。一个年纪稍长、懂点草药和包扎的老兵自愿留了下来。队伍将最后仅存的十来个冷饭团和大部分手榴弹都留给了他们。
没有过多的言语，也没有生离死别的哭嚎。留下的伤员眼神空洞地望着风雪弥漫的天空，或者默默地看着即将离开的战友。那个自愿留下的老兵，默默地将手榴弹的盖子一个个拧开，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林怀安在离开前，拄着棍子，走到那几个伤员面前。他看着他们年轻却毫无血色的脸庞，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他深吸一口气，挺首了腰板，尽管这个动作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弟兄们……”他的声音在风雪中有些颤抖，但异常清晰，“川军……没有孬种！我们先走一步……在下面……等你们！”
一个伤员艰难地抬起手，向他敬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军礼。
林怀安郑重地回了一个军礼，然后猛地转身，拄着木棍，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李石头和胡长贵紧随其后，其他的士兵们也沉默地跟上，没有人回头。身后，是注定被风雪和死亡吞噬的弟兄。
队伍的气氛变得更加沉重，但行进的速度却快了一些。抛弃了最后的累赘，也抛弃了最后的犹豫，每个人都清楚，现在只剩下一条路——向前，活下去！
他们沿着山脊又跋涉了两个多小时，风雪终于渐渐小了一些。天色微明，但铅灰色的云层依然低垂，预示着这场雪还未结束。
走在最前面的杨顺子突然再次举手示意停止。他趴在一块岩石上，用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前方。
“看到马家集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但随即又凝重起来，“但是……镇子外面有鬼子的岗哨，镇子口还飘着膏药旗。”
最后一丝侥幸破灭了。马家集果然被鬼子占了。
疲惫和绝望再次笼罩了队伍。最后的希望似乎也破灭了。
林怀安靠着一棵树，剧烈地喘息着，伤腿的己经蔓延到了大腿根，他甚至能闻到伤口散发出的淡淡腐臭味。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望向远处那个笼罩在薄雾和雪霭中的小镇。镇子不大，依山傍水，一条冰冻的河流从镇边穿过。鬼子的岗哨设在镇口的路卡上，可以看到几个土黄色的身影在活动。
“不能进镇子……”林怀安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那我们去哪里？”胡长贵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茫然。
林怀安的目光越过马家集，投向更远处隐约的山峦轮廓。他努力回忆着地图。
“绕过……马家集……继续……向东。”他断断续续地说，“我记得……地图上标注……东边……大概三十里……有一个……废弃的煤矿……叫……黑石窑。那里……地形复杂……也许……可以……暂时落脚。”
这己经是他们目前唯一的选择了。一个被鬼子占据的集镇，一个地图上标记的废弃矿坑。
杨顺子看了看身后这群筋疲力尽、伤痕累累的士兵，又看了看状态极差的林怀安，知道他们己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就去黑石窑！”杨顺子做出了决定，“大家坚持住，绕过马家集，我们就有希望！”
希望？或许吧。但至少，他们还在移动，还没有放弃。
队伍再次转向，沿着山脊，小心翼翼地避开马家集的方向，向着东面那片未知的、被冰雪覆盖的群山迂回前进。林怀安被李石头和另一个士兵几乎架着，他的意识在清醒和模糊之间徘徊，只有求生的本能和那份属于军人的责任感，支撑着他没有倒下。
风雪似乎永无止境，而他们的征途，也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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