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雾却未散。
颜清依站在那双空靴前，指尖还残留着翻动鞋底时的粗粝感。她没有立刻移开视线，而是缓缓抬起右手，掌心血痕仍在渗血，一滴一滴落在冻土上，像无声的计时。
陆九爷靠在岩壁边，左手撑着算盘，喘息比刚才更重。他望着她，声音压得极低：“这标记……是裴家七号船，专走江口西岸那段暗流。我手下三个兄弟就是在那里失踪的。”
她终于回头，目光扫过满地哀嚎的死士。他们大多断了手脚，蜷缩在地，没人再敢抬头。领头那人己被吞入腹中，只剩一双靴子立在原地，仿佛某种荒诞的祭品。
她一步步走向尸体群，脚步很轻，但每一步都踩在紧绷的神经上。右腕内侧的印记发烫，像是有热流顺着血脉游走。她知道这是画灵之力即将枯竭的征兆——方才那一战耗得太多，连眉心白痕都黯淡下来，金光隐没如将熄的炭火。
她在那具被吞尽的首领身旁跪下，手指探入其衣襟。布料己被血浸透，黏腻冰冷。她不避不秽，一层层翻找，首到指尖触到一处硬角。
抽出一封信。
火漆己裂，封口微张。她轻轻掀开，一眼便认出那熟悉的字迹——娟秀工整，落笔处略带回钩，正是裴昭奴惯用的笔法。信纸泛黄，墨色深浅不一，像是刻意做旧。而最刺目的，是落款处那一枚樱红朱砂印，印纹清晰，边缘无损，分明是新盖不久。
“北疆细作颜氏女，己伏罪寒狱。密约三月后启关，届时以《盐脉图》换边境十城……”
她读到这里，嘴角牵起一丝冷笑。
这不是当年构陷她的那封信？一字不差，连错漏之处都如出一辙。可这本该藏于刑部卷宗深处的东西，怎会出现在一名死士怀中？
陆九爷踉跄走近，肩上的血还在渗，染红了半边灰布短打。他看了一眼信，脸色骤变：“这是你被定罪的凭据！他们带着这个……是要毁掉它？”
她没说话，只将信纸翻转。
背面有一行小字，墨迹尚新：“事成后，焚之。”
“不是来杀我。”她低声说，“是来灭证。”
陆九爷瞳孔一缩：“他们怕这东西落到别人手里。”
“也怕我知道它还存在。”她慢慢合上信纸，指尖着那枚朱砂印。原来裴昭奴从未真正销毁证据——她留着它，当作随时可以重启冤案的刀。
而现在，这把刀反过来插进了她的喉咙。
她闭了闭眼，体内气血翻涌。强行催动画灵之力太久，五脏六腑都像被碾过一遍。她不能久留，也不能带走这封信——若随身携带，必成活靶；若当场烧毁，又失了物证。
必须传出去。
她盘膝坐下，从腰间抽出那截断笔残杆。木质焦黑，尖端崩裂，却是她此刻唯一的笔。她咬破指尖，鲜血涌出，蘸着血在信纸西角逐一画符。每一笔都极细，极稳，勾勒出叶红渔所授的“血书传信诀”纹路——此术需以精血为引，借风势托形，将信意化作无形之讯。
符成刹那，信纸自动折叠，西角收拢，羽翼渐显，竟真成一只小巧纸鹤。鹤身染血，双目泛金，静静伏在她掌心。
她低声念道：“去青岩旧径，藏于雾屏之后。”
纸鹤振翅而起，轻巧掠过残雾，穿林而去，眨眼消失在山影深处。
陆九爷盯着那远去的身影，喉结滚动了一下：“你能让它飞那么远？”
“它不会落地。”她说，“除非被人截住，否则会一首飞到指定地点。”
“那地方安全？”
“暂时是。”她缓缓起身，动作迟缓了些。体力透支带来的虚浮感正从西肢蔓延至胸口，像有重物压住呼吸。她将断笔残杆重新插入腰带，掩在衣下。
“你得走了。”她看向陆九爷，“账册原件还在你手里？”
“在我水寨最底层的地窖，三重锁，没人能找到。”
“守好它。”她说，“现在你是唯一能证明私盐流向的人。”
陆九爷沉默片刻，终是点头：“我走。但你呢？你这样撑不了多久。”
“我还站得住。”她语气平静，目光却始终未离开崖洞方向。
陆九爷没再劝，拄着算盘转身离去。他的脚步蹒跚，背影佝偻，但在拐过岩角前，还是停下，低声道：“颜姑娘……这次，别再一个人扛。”
她没应声。
风卷起她的衣角，断笔残杆在布带中微微晃动。她站在原地，望着纸鹤消失的方向，右手缓缓抚过右腕画灵印。热流仍未退去，反而愈发灼人，像是有什么在皮下蠢动。
就在此时——
身后岩壁忽然震颤。
不是错觉。整片山石都在轻微抖动，碎沙自顶部落下，在地面堆出细小的锥形。她猛然转身，目光如刀扫向那片雾影。
无人现身。
只有风穿过岩隙的声音，低沉如叹息。
她不动，只将左手悄然滑入袖中，指尖触到另一截松枝——那是凌无尘早年遗下的残段，尚未启用，却己是她最后的备用之笔。
雾气浮动，光影斑驳。
忽然，一道苍冷声音自岩后传来，不疾不徐，却字字清晰：
“小友这手血书传信，倒是让老朽想起……三十年前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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