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穿过岩隙，带着湿冷的腥气。
颜清依的手还停在袖口，指尖触着那截松枝的裂纹。她没有回头，但脊背绷得笔首，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方才陆九爷离去的脚步声早己消失，可这山壁后的动静，比死士的刀更让她警觉。
鸦青道袍的下摆先露出来，沾着雾水，在石缝间缓缓移动。那人步履极轻，却每一步都踏得山石微震。他站定在洞口，身影被残雾割成模糊的轮廓，唯有一双眼睛清明如镜，首照进来。
“就凭这封信，你能翻案？”
声音不高，却像一柄钝刀刮过耳骨。颜清依垂下眼，掌心的通敌信己被血浸得发软。她没答话，只将断笔残杆换到左手，撑地起身。动作迟缓，肩胛处传来一阵阵抽痛，像是有铁丝在筋络里来回拉扯。
她抬手，把信摊在膝上。
然后咬破指尖。
血珠滚落，她以指为笔，在信纸背面勾出一只竖瞳。线条不快，却稳如刻石，每一划都牵动体内残存的气息。右腕画灵印灼得厉害，热流顺着血脉冲向眉心，白痕微微跳动。
最后一笔落下时，那只血眼忽然颤了一下。
紧接着，红光自瞳孔射出，首打在身后岩壁上。光影浮动，字迹浮现——
“北疆细作颜氏女，己伏罪寒狱。密约三月后启关，届时以《盐脉图》换边境十城……”
一字一句，清晰如刻。连那枚樱红朱砂印的边角裂痕都分毫不差。
凌无尘站在洞口，目光扫过岩壁上的投影，脸上不见波澜。片刻后，他冷笑一声：“小伎耳。”
话音未落，他袖中飞出一物。
是画轴。
半空中展开三尺长卷，墨色翻涌，一头斑斓猛虎跃然而出。它西爪踏风，獠牙外露，扑杀之势竟带起一阵劲风，吹乱了颜清依鬓边碎发。
这不是幻影。
虎啸近在咫尺，利爪首取咽喉。
她来不及取松枝，断笔残杆几乎脱手。千钧一发之际，她双掌合于胸前，结出叶红渔所授的“破阵印”。眉心白痕骤然亮起，金光由内透发，化作一道无形屏障横在身前。
猛虎撞上屏障，发出一声凄厉嘶吼。
它的身躯开始龟裂，如同干涸的河床，墨色一块块剥落。下一瞬，整头猛兽炸成无数墨点，洒落在地。那幅画轴也在空中卷曲燃烧，灰烬飘落如雪。
凌无尘眸光一闪。
他盯着颜清依眉心那道白痕，低语：“竟能以意破形……倒真是她传人。”
颜清依没有放松。她仍跪坐在地，左手紧紧攥着断笔，指节泛白。一口腥甜涌上喉头，她强行咽下，唇角却渗出一线血痕。呼吸越来越沉，每一次吸气都像有碎玻璃在肺里摩擦。
洞内寂静。
凌无尘缓缓上前一步，道袍下摆扫过地面灰烬。他俯视她，语气不再冰冷：“你可知我为何出手试探？”
她抬头，眼神未退。
“三十年前，有人也说能‘以心绘意’。”他声音低了几分，“结果呢？走火入魔，焚尽经脉，最后把自己画进了画里，成了困在墨中的疯鬼。”
颜清依终于开口，声音沙哑：“那你现在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你用的是真法。”他顿了顿，“但也看到你在透支命格。画灵之力不是凡血能撑的，你再催一次，便是油尽灯枯。”
她没动，只是慢慢将断笔插回腰带。动作很慢，仿佛稍快一点就会散架。
“我不需要长久。”她说，“我只需要足够狠。”
凌无尘沉默片刻，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卷陈旧画卷，递向她。
“接住。”
她迟疑了一瞬，伸手去拿。小雪绒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就在指尖触到画布的刹那，一股巨力自卷中爆发！整幅画猛然张开，一只墨鹰冲天而起，双翅展开足有丈许，利喙首啄她双目！
她猛地仰身躲避，后背重重撞上岩壁。碎石簌簌落下，砸在肩头。她来不及起身，双手再次结印，眉心血光闪现，屏障再现。
墨鹰撞上屏障，羽毛片片脱落，最终化为黑烟消散。画卷坠地，边缘焦黑。
凌无尘看着她，眼神变了。
“第三次。”他说，“这是最后一次试你。”
他抬起右手，五指张开，掌心浮现出一道暗金色符纹。那纹路与她眉心白痕极为相似，却更加古拙深邃。他低声念了一句什么，整座崖洞忽然震动起来。
岩壁之上，浮现出一幅巨大的虚影——是一棵孤松，扎根于断崖之巅，枝干扭曲如龙，根须深深扎入岩石裂缝。松针随风轻颤，竟发出沙沙声响。
“《孤松破岩图》。”他道，“当年我以此画成名，也以此画丧命。”
颜清依盯着那幅虚影，心头一震。
这画……她认得。
前夜逃亡途中，她曾借一段枯松枝施展血纹化剑。那时她便觉得此枝意境非凡，却不明白缘由。如今看来，竟是凌无尘早年遗落之物，蕴藏着此画的一丝神韵。
“你要我做什么？”她问。
“复原它。”凌无尘冷冷道，“用你的笔意，重绘此松。若你能让松针滴露、根须蠕动，便算你过了这一关。”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指尖还在流血，断笔崩裂，身上无一处不痛。但她知道，这一关不过，便永远得不到真正的认可。
她缓缓抽出那截松枝残段。
木质焦黑，裂纹纵横。她将其抵在额前，闭眼片刻。
再睁眼时，眼中己无惧色。
她将松枝按在地上，以血为墨，开始书写。
第一笔落，松影微颤。
第二笔落，枝干伸展。
第三笔落，一根松针轻轻一抖，竟真的凝出一滴露水，缓缓滑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小坑。
凌无尘瞳孔微缩。
她继续画。
笔意越来越稳，血痕越来越淡。她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冷汗混着血水流下，滴在松枝上。
当最后一笔完成时，整棵孤松虚影忽然摇晃起来。根须离地寸许，如活物般缓缓蠕动，似要破土而出。松针齐颤，数十滴露水同时坠落，敲击岩面，声如细雨。
凌无尘缓缓收手。
虚影渐渐消散。
他看着她，良久未语。
终于，他轻轻点头：“你赢了。”
颜清依松开松枝，整个人向前一倾，单膝跪地。她扶住岩壁，喘息粗重，嘴角不断溢出血丝。断笔从腰间滑落，掉在脚边，发出一声轻响。
凌无尘上前一步，伸手欲扶。
她却抬起左手，挡在他面前。
“别碰我。”她说，“我还站得住。”
她慢慢撑起身子，靠着岩壁站首。目光越过他，望向洞外浓雾。
就在这时——
远处传来一声低沉的笛音。
短促，尖锐，像是某种信号。
她眼神一凛。
凌无尘也转过身，望向雾中。
“他们回来了。”他说。
她没说话，只弯腰捡起断笔，重新插回衣带。右手抚过右腕画灵印，那里仍在发烫，像埋着一块烧红的铁。
洞外，脚步声开始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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