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将两人封存在一片沉重的死寂之中。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那清脆的声响在此刻却像是为某个未知存在倒数的计时器，每一秒都充满了不祥的预兆。
沈观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消化着苏清篱带来的、足以颠覆他整个认知体系的信息。观测者，规则，程序，BUG，修正，抹除……这些冰冷而抽象的词汇，在他脑海中盘旋，最终与他所学的一些古老概念产生了模糊的共鸣。
道家典籍中曾有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师父清虚真人也曾教诲他，天道无情，运转不休，其本身并无善恶之分，只是遵循着某种至高的、不可揣度的规律。世间万物，皆在这规律之下生灭沉浮。
或许，所谓的“观测者”，就是这种规律的具象化体现。它不是一个有独立思想的“神”，而是一个绝对理性的“机制”。它不关心个体的悲欢离合，只在乎整个“系统”的稳定运行。任何可能导致系统紊乱的变量，都会被无情地清除。
江川，就是那个不幸的变量。而他自己，在窥探的那一刻，也从一个安分守己的“用户”，变成了被系统标记的“潜在风险”。
想通了这一点，沈观夜心中的恐惧反而消退了不少。未知才是恐惧最大的源头。当他为这个恐怖的存在找到了一个可以被理解的逻辑框架后，他那颗因反噬而动荡的心，也重新找到了锚点。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苏清篱身上。她依然蜷缩在沙发里，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依旧是她此刻唯一的情绪。
“你的能力，到底是什么？”沈观夜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你说你能‘看到’世界表象之下的东西，看到那些‘因果线’。这是天生的吗？”
苏清篱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似乎被他的问题从失神中拉回了些许。她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近乎梦呓的语调说道：“我不知道。从小时候起，我就能‘听’到别人心里的声音。长大一些后，我发现我还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在我的视野里，每个人身上都缠绕着无数条发光的细线，连接着他们的过去和未来，连接着他们身边的人和事。这些线，就是你说的因果。”
“江川被抹除后，我眼中的世界发生了可怕的变化。”她的声音开始发颤，“所有连接着他的线，都凭空消失了。不，不是消失，是像被更高明的织工重新编织过一样，天衣无缝地绕开了他曾经存在过的那个‘点’。我能感觉到那里有一个空洞，但世界的因果网络却完美地将那个空洞弥合了，仿佛它从来就不存在。”
“我的记忆，也像是被这种力量不断地‘修复’。每当我努力回忆江川，我都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告诉我：‘这个人不存在，你的记忆是错乱的。’它在试图说服我，同化我。”
沈观夜的心再次沉了下去。这比他想象的还要诡异。这股力量不仅能修改现实，还能侵蚀认知。苏清篱能坚持到现在，全凭她自身能力的特殊性和强大的意志力。
“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沈观夜站起身，在客厅里缓缓踱步，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你的记忆正在被侵蚀，而我身上的‘印记’，迟早也会引来‘观测者’的下一次‘清理’。坐以待毙，结果只有被抹除。”
苏清篱抬起头，惨白的脸上写满了无助：“可是……我们能做什么？去对抗一个‘规则’？”
“不，不是对抗。”沈观夜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说它像一个程序，会清理BUG。那么，我们的思路就不能是去攻击这个程序，而是要想办法……让它识别不出我们是BUG。”
“你的意思是……隐藏？”苏清篱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微光。
“没错。”沈观夜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任何机制都有其运行的规律和识别的边界。‘观测者’既然是通过‘命轨’和‘因果’来判定异常，那我们只要能暂时将自身的命轨和因果线从天道网络中‘隐’去，理论上，就能在它的眼皮底下，变成一块‘石头’，一棵‘树’，一个不值得被关注的‘正常’数据。”
“这……这可能吗？”苏清篱不敢相信。那可是连存在都能抹除的力量，凡人的手段真的能欺骗它？
“玄门之术，本就是窥探天地奥秘、借用规则之力的法门。自古以来，就有‘欺天’一说。”沈观夜的眼中闪烁着智慧与自信的光芒，“虽然我从未想过，有一天真的要去欺骗‘天’本身。但这，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他不再多言，转身走进了书房。片刻之后，他捧着一个古朴的紫檀木盒走了出来。盒子打开，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一叠叠颜色各异的符纸，以及朱砂、狼毫等制符工具。
“江川失踪的地点，是‘魅影湖畔’。”沈观夜从木盒中取出一叠泛着淡淡金光的黄色符纸，“那里是因果的起点，也是‘观测者’力量残留最浓郁的地方。我们要想找到线索，就必须去那里。但首接闯进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我需要绘制两种符篆。”他将符纸铺在茶几上，神情变得无比专注，“第一种，叫‘敛息符’，可以收敛我们身上所有的生气、神识波动，让我们在能量层面变得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第二种，也是最关键的，叫‘藏命符’。”他的语气变得格外凝重，“此符一旦催动，能暂时将我们的命轨从天地之间剥离出来，藏于符内。在外界看来，我们就会变成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的‘无命之人’。只要我们不做任何干扰重大因果的举动，‘观测者’的机制，就有可能忽略我们。”
苏清篱呆呆地看着沈观夜。恐惧依旧存在，但在那恐惧的坚冰之下，一缕名为“希望”的火苗，正顽强地燃烧起来。眼前这个男人，在面对如此恐怖的绝境时，非但没有崩溃，反而以他独特的知识体系，迅速找到了那条悬于万丈深渊之上的唯一钢丝。
“绘制这种符篆，对你消耗很大吧？你的伤……”她看着沈观夜依旧苍白的脸色，担忧地问道。
“无妨。”沈观夜摆了摆手，“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比起被抹除，这点元气损耗算不了什么。”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心中却清楚，以自己目前受了内伤的状态，强行绘制两张足以欺瞒天道的上乘符篆，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心神失守，轻则符毁人伤，重则当场引来“观测者”的注意。
但他没有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杂念摒除脑后，取过一锭色泽暗红、隐隐散发着奇异香气的朱砂，开始研磨。他的动作不快，但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韵律感，仿佛不是在制备工具，而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苏清篱安静地坐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她看着沈观夜专注的侧脸，看着他手腕稳定地悬于符纸之上，狼毫笔尖蘸饱了朱砂，然后，开始落笔。
第一笔落下，整个房间的空气似乎都为之一凝。金黄色的符纸上，一道流畅的红色线条蜿蜒开来，仿佛具有生命。沈观夜的笔尖时而迅疾如电，时而迟缓如龟，每一个转折，每一个顿点，都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玄奥至理。
苏清篱看不懂那些符文，但她能“看”到，随着笔画的增多，一股无形的能量正在向符纸汇聚。那些原本散逸在空气中的灵气，像是受到了召唤，争先恐后地涌入符纸之中，被朱砂绘制的符文牢牢锁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沈观夜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但他浑然不觉。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这张小小的符纸之上。
终于，当最后一笔落下，他猛地提笔，口中发出一声低喝：“敕！”
嗡——
一声轻微的蜂鸣。整张符纸瞬间金光大放，随即又迅速内敛，恢复了朴实无华的样子。只是那朱红色的符文，看起来仿佛活了过来，在纸上缓缓流动。
一张“藏命符”，成了。
沈观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体微微一晃，脸色又白了几分。他没有停歇，立刻开始绘制第二张。
苏清篱的心，不知不觉间己经提到了嗓子眼。她看着沈观夜，这个不久前还在她眼中显得有些故作高深、需要自己提点的“合作者”，此刻的形象却变得无比高大。他所展现出的，不仅仅是玄妙的术法，更是一种面对绝境时，依然敢于向“天”亮剑的勇气与担当。
当第二张“藏命符”也绘制完成时，沈观夜的身体己经有些摇摇欲坠。他将两张符篆小心翼翼地递给苏清篱。
“收好。等到了地方，我会告诉你如何催动。”他说道，“记住，符篆生效后，我们只有三个小时的安全时间。三个小时内，必须找到线索，然后离开。”
苏清篱伸出微颤的双手，郑重地接过那两张承载着他们全部希望的符纸。符纸触手温润，仿佛还带着沈观夜的体温和心神。
“谢谢你。”她看着他，由衷地说道。
“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沈观夜靠在沙发上，闭目调息了片刻，才缓缓睁开眼，“现在，告诉我你知道的，关于‘魅影湖畔’的一切。”
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觉间己经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勾勒出繁华的夜景。但在这一片光明璀璨之下，无人知晓，有两个被世界遗忘的“异常”，正准备踏入一个被法则笼罩的、最危险的禁区。
他们的战争，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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