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玲的脚刚迈出两步，听见“两毛五”三个字，猛地转过身。
她手里的花布包甩得跟风车似的，桃粉色布衫都抖出了褶，尖着嗓子喊：“林晚！你是不是掉进钱眼儿里了？！”
周围赶集的人被这声吼吸引，纷纷围过来，很快就把木推车圈成了个小圈子。
“我是你小姑！吃你个破红薯还要钱？”陆长玲指着林晚的鼻子，唾沫星子飞了满脸，“当初要不是陆家收留你，你早就饿死街头了！现在倒好，赚了两个臭钱，就敢跟我算得这么清？忘恩负义的东西！”
陆向北攥紧了林晚的衣角，小脸上满是紧张，却还是仰着头瞪陆长玲：“你胡说！我娘没忘恩负义！”
“你个小兔崽子也敢插嘴？”陆长玲瞪回去，“要不是看在你爹的份上，我连你一起骂！”
林晚轻轻拍了拍陆向北的手，示意他别怕。
她往前走了一步，站到陆长玲面前，没有吼，声音却比陆长玲的尖嗓更清楚，更能钻进人耳朵里：“小姑说我忘恩负义，那我倒想问问，陆家什么时候收留我了？”
陆长玲一噎，随即又梗着脖子：“你嫁进陆家，吃的穿的不都是陆家的？这不是收留是什么？”
“是，我嫁进陆家，是吃了陆家的饭。”林晚点头，语气平静，却带着股韧劲，“可我嫁过来三年，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喂猪、做饭、缝补，晚上还要伺候公婆，我没偷懒吧？”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围观的人，声音微微发颤，却没带哭腔，只透着实打实地委屈：“可去年冬天，我小女儿发着烧，我跟婆婆要半块红糖，她不给；孩子冻得没棉袄穿，我跟小姑你借块碎布，你说‘赔钱货不配穿好的’，转头就把布给了邻村的表姐——这也是‘收留’？”
周围的人开始小声议论。
“哎哟，这么可怜？”
“孩子发着烧连红糖都不给，这婆家也太狠了。”
站在最前面的张大爷皱紧了眉，看向陆长玲的眼神多了几分不满：“姑娘，这事要是真的，你就不对了。孩子是无辜的。”
陆长玲的脸有点白，急忙辩解：“我……我那是跟她开玩笑！谁知道她还当真了！”
“玩笑？”林晚笑了，笑里带着点冷，“那我被赶出来的时候，婆婆说‘你带着三个拖油瓶，别占着陆家的地’，也是玩笑？我抱着小女儿，牵着向北和二弟，走了二十里路回娘家，娘家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肯开门，也是玩笑？”
这话一出，围观的人都安静了。
有个穿青布衫的大婶，悄悄从兜里掏出个烤红薯，塞给陆向北，小声说：“孩子，吃吧，别饿着。”
陆向北看了看林晚，林晚点头，他才接过来，小声说了句“谢谢婶子”。
“我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没地没粮，”林晚的声音又低了些，却字字清晰，“前两个月，孩子三天没吃饱，小女儿抱着我的腿哭，说‘娘，我不饿，你吃’，我只能抱着她偷偷掉眼泪——小姑，你住砖瓦房，穿绸缎衫，你试过看着孩子饿肚子，自己却连口米汤都拿不出来的滋味吗？”
“我……我……”陆长玲张着嘴，想说什么，却被堵得说不出话。
她没想到林晚会把这些事全说出来，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那些话像针一样，扎得她脸上火辣辣的。
“林妹子不容易啊。”王大婶从人群里挤进来，手里还提着刚买的菜，“上次我去她家，看见她给孩子补棉袄，补到半夜，自己却穿着单衣，冻得手都肿了。”
“就是！”另一个卖豆腐的大叔也开口，“她每天天不亮就来镇上挑红薯，有时候挑着担子走十几里路，肩膀都磨红了，这钱是她凭力气挣的，怎么就成了‘掉进钱眼’？”
“我看是你自己想白吃白拿吧！”张大爷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人家孤儿寡母的，挣点辛苦钱养孩子，你倒好，吃了东西不给钱，还倒打一耙，这就是你们陆家的教养？”
“太不像话了！欺负人家没男人撑腰！”
“就是！为富不仁！”
议论声越来越大，全是指责陆长玲的。
陆长玲的脸从白转到红，又从红转到紫，双手攥着花布包，指节都泛了白。她想反驳，可每次刚张开嘴，就被周围的议论声盖过去，到最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们……你们别听她胡说！”陆长玲的声音发颤，带着点哭腔，却没人心疼她，“林晚，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回去告诉我娘，让她来评理！”
这话更引来了一阵嗤笑。
“找你娘评理？你娘当初把人赶出来的时候，怎么不评理？”
“就是，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陆长玲再也待不下去，狠狠瞪了林晚一眼，丢下一句“你给我等着”，扒开人群就往镇口跑。跑的时候没看路，还撞翻了一个卖青菜的摊子，青菜撒了一地，引得摊主追着她骂“赔我的菜”。
围观的人看着她狼狈的背影，又七嘴八舌地安慰林晚。
“林妹子，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以后她再来，我们帮你拦着！”
林晚笑着道谢，把刚才陆长玲没拿的那个红薯递给递她红薯的大婶：“婶子，谢谢您，这个您拿着，热乎的。”
大婶推辞了半天，最后还是接了，嘴里不停地夸她实诚。
等人群散得差不多了，陆向北才拉了拉林晚的手，小声问：“娘，小姑还会来吗？”
林晚蹲下身，帮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阳光落在她脸上，刚才的委屈和坚定都淡了些，只剩一点沉下来的认真：“会的。”
她抬头看向镇口的方向，陆长玲的影子早就没了，可她知道，这不是结束。
陆长玲回去肯定会跟陆家告状，婆婆向来护短，说不定过两天就会带着人来闹。
林晚轻轻摸了摸陆向北的头，声音很轻，却很稳：“不过别怕，娘会护着你们的。”
陆向北点了点头，把手里的布包攥得更紧了——那里面装着今天卖红薯的铜板，是他们娘西个的希望。
风从老槐树叶间吹过，带着点凉意。林晚站起身，看着木推车里剩下的红薯，深吸了一口气。
这场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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