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办公楼三楼的走廊里，脚步声格外沉。
陆长洲刚结束上午的训练，军装上还沾着汗渍，领口的风纪扣却扣得严严实实，只是攥着扶手的手指，关节泛了白——刚才通讯员说，主任要找他，语气很不好。
推开门，主任办公室的光线有些暗。
主任坐在办公桌后，手指敲着桌面，桌上摊着一份薄薄的纸，封皮上“公安调解记录”几个字，像针一样扎进陆长洲眼里。
“坐。”主任抬了抬眼，声音没什么温度，“这份记录，你看看。”
陆长洲走过去，拿起记录，目光扫过“陆家老太、二婶、三姨，因造谣林晚凉皮有毒，装病栽赃，被处以公开道歉及书面检讨”这行字时，呼吸猛地顿了。
“知道这事儿在军区传成什么样了吗？”主任的手指停在桌面上，“昨天后勤科的老张跟我念叨，说他媳妇去镇上赶集，看见你家老太太躺在地上嚎，说人家林晚要毒死她——现在全军区都知道，陆长洲的家里人，去碰瓷自己的媳妇！”
陆长洲的脸“唰”地红了，又飞快转成青，指尖捏着记录纸，边缘都被攥得发皱：“主任，我……我不知道这事。”
“你不知道？”主任提高了声音，“林晚是你媳妇，三个孩子是你陆家的种！你家里人去毁她名声，让她做不成生意，你说你不知道？”
他站起身，走到陆长洲面前，语气里满是失望：“陆长洲，你是部队里的骨干，打仗不含糊，怎么连家风都管不好？家风不正，影响的是部队的形象！你让其他同志怎么看你？”
陆长洲的头低了下去，喉咙发紧。
他不是不知道家里人对林晚有意见，以前母亲总在信里抱怨，说林晚“不懂事”“不会伺候人”，奶奶也说过“要好好管管她”，可他从没想过，她们会闹到这个地步——去镇上装病，还惊动了公安。
“主任，我错了。”陆长洲的声音有些哑，“我会回去处理好家里的事，绝不再给部队添麻烦。”
“处理好？”主任哼了一声，把记录推给他，“你现在就回去！让你家里人好好反省，别再去招惹林晚——人家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没靠你们陆家，自己摆摊赚钱，够不容易了！你们倒好，还去踩一脚！”
陆长洲攥着记录纸，走出办公室时，走廊里的风灌进来，带着点凉意，却没让他清醒半分。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主任的话，全是“全军区都知道”这几个字——他在部队摸爬滚打这么多年，靠的就是“过硬”两个字，现在却因为家里人的糊涂事，成了别人的笑柄。
骑车回家时，陆长洲的车速快得吓人，车轮碾过石子路，溅起一路尘土。
刚进陆家的院门，就听见堂屋里传来说话声，是奶奶和母亲的声音。
“……要我说，还是没闹够！要是当初闹得再大点，林晚那小蹄子肯定乖乖把钱交出来！”奶奶的声音带着不甘，“都怪那个死大夫，还有公安，多管闲事！”
“娘，您别气了。”母亲的声音带着点讨好，“等过阵子，咱们再想办法——她一个女人，还能翻了天？”
陆长洲站在院门口，听着这些话，心里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他推开门，大步走进堂屋，手里的记录纸“啪”地甩在桌上：“想办法？你们还想什么办法？”
堂屋里的人都愣了。
奶奶刚端起的茶杯顿在半空，母亲手里的针线掉在地上，陆长玲也在，她刚从里屋出来，看见陆长洲阴沉的脸，吓得往后缩了缩。
“长……长洲，你怎么回来了？”母亲慌忙捡起针线，语气有些慌乱，“今天不是不休假吗？”
“再不回来，你们是不是要把天捅破？”陆长洲的目光扫过奶奶，又落在母亲身上，声音冷得像冰，“去镇上装病栽赃，造谣林晚卖毒凉皮，还惊动了公安——你们知不知道，现在全军区都在笑我？”
奶奶把茶杯往桌上一放，脸沉了下来：“笑你怎么了？林晚那小蹄子翅膀硬了，敢跟咱们陆家叫板，还敢报公安！我教训她，有错吗？”
“教训她？”陆长洲往前走了一步，盯着奶奶，“她带着三个孩子，没吃陆家一口饭，没花陆家一分钱，自己摆摊赚钱，你们凭什么教训她？凭你们把她赶出去？凭你们让她冬天睡柴房？”
这话像巴掌，扇在奶奶脸上。
奶奶的脸涨得通红，指着陆长洲：“你反了天了！我是你奶奶，你敢这么跟我说话？我还不是为了陆家？为了让她把钱交出来，给你弟弟娶媳妇！”
“我的事，不用你们管！”陆长洲的声音更沉了，“从今天起，你们谁也不许再去镇上找林晚，不许再跟她提钱，更不许再造谣她——谁敢去，就别认我这个儿子，别认我这个孙子！”
“你要禁足我们？”母亲急了，上前拉陆长洲的胳膊，“长洲，有话好好说，你奶奶年纪大了，长玲也不懂事，你别跟她们计较……”
“计较？”陆长洲甩开母亲的手，他第一次对母亲发这么大的火，“我计较的是，你们毁了我的名声，毁了林晚的名声，还想毁了三个孩子的活路！”
他指着门口，语气不容置疑：“从现在起，奶奶和长玲，不许踏出家门半步；娘，你负责看着她们——要是再出一点事，我就把你们送回乡下老家，再也不让你们来军区！”
奶奶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陆长洲，半天说不出话：“你……你这个白眼狼！我白疼你了！”
陆长玲也哭了，拉着奶奶的胳膊：“奶奶，我不要被禁足！我还要去镇上买花布呢！”
“哭也没用！”陆长洲的态度没有丝毫松动，他看了眼桌上的记录纸，心里的烦躁更甚，“把检讨写好，明天我陪你们去镇上公开道歉——这事，必须给林晚一个交代，给部队一个交代！”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再看屋里人的反应。
走出陆家的院门，阳光晃得他眼睛疼，他却没骑车，而是沿着路边慢慢走。
脑子里全是事，有主任的批评，有家里人的糊涂，还有……林晚。
他想起上次回家，看见林晚站在灶台前，给孩子补棉袄，侧脸在煤油灯下发亮；想起通讯员说，林晚的凉皮摊前排满了人，她笑得很轻快；想起公安记录里写的，她面对碰瓷，没哭没闹，反而报了公安，要查个清楚。
不知不觉，走到了训练场。
天己经黑了，月光洒在器械上，泛着冷光。
陆长洲走到沙袋前，握紧拳头，狠狠砸了上去。
“砰！”沙袋晃了晃，他的手传来一阵疼，却没停，一拳接一拳地砸，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流，流进眼睛里，涩得慌。
他想把心里的烦躁都砸出去，可砸着砸着，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林晚的脸。
不是以前那个只会哭哭啼啼、唯唯诺诺的样子，而是站在凉皮摊前，面对那么多人的质疑，眼神清冷又倔强的样子；是报公安时，语气坚定，不卑不亢的样子。
陆长洲停了下来，靠在沙袋上，大口喘着气。
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女人，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附陆家、依附他的林晚了。
她有了自己的生意，有了自己的名声，甚至有了对抗陆家的勇气——她正在一点点脱离他的掌控，像挣脱了缰绳的马，朝着自己的方向跑。
夜风刮过训练场，带着点凉意。
陆长洲望着远处家属区的灯光，心里乱糟糟的，有烦躁，有不甘，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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