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家属区的小路旁，梧桐树影拉得老长。
下午的阳光透过叶缝，洒在地上，晃出细碎的光斑。沈清荷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买的苹果，站在路口，眼神却时不时往训练场的方向瞟。
她等了快半个时辰，才看见陆长洲的身影。
他穿着军绿色的训练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胳膊，脸上还沾着点汗渍，步伐有些沉，像是还在为家里的事烦。
“长洲哥！”沈清荷立刻迎上去，声音柔得像棉花，手里的竹篮往前递了递，“我刚去供销社，看见苹果新鲜，给你带了点。”
陆长洲停下脚步，目光落在竹篮上，没接，只是淡淡应了声：“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吃。”
沈清荷的手僵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失落，却很快又笑了，把竹篮往他手里塞：“跟我还客气什么？你最近肯定累坏了，吃点苹果补补。”
陆长洲没办法，只能接过来，拎在手里，指尖碰到竹篮的藤条，有点扎手。
“长洲哥，我听说……家里出了点事？”沈清荷慢慢往前走，故意放慢脚步，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心，“前几天我去镇上，听见有人说，陆家奶奶去林晚嫂子的摊位前……闹了一场？”
陆长洲的脚步顿了顿，眉头皱了起来：“谁跟你说的？”
“也不是谁特意说的，就是赶集的人都在议论。”沈清荷低下头，捏着衣角，像是有些为难，“他们说……说奶奶装病，还说林晚嫂子卖的凉皮有毒，最后公安都来了……”
她抬眼看向陆长洲，眼神里满是“担忧”：“长洲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林晚嫂子怎么会卖有毒的东西呢？”
陆长洲的脸沉了沉，语气不太好：“没什么误会，是家里人糊涂，找她麻烦。”
“找她麻烦？”沈清荷像是很惊讶，捂住嘴，“为什么呀？林晚嫂子带着三个孩子，多不容易啊，怎么还找她麻烦呢？”
陆长洲没说话，只是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石子滚进草丛里，没了踪影。他不想跟沈清荷说家里的事，尤其是关于林晚的——沈清荷对他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一首装糊涂。
沈清荷见他不说话，又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低了些，像是怕被别人听见：“长洲哥，我还听见他们说，林晚嫂子天天在镇上摆摊，又是卖凉皮，又是卖炸鸡柳，好多男人围着她的摊子……”
她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语气却更柔了：“你说，一个女人家，天天在外面抛头露面，跟那么多男人打交道，多不方便啊？别人背后都议论，说这样不太得体，不像正经妇道人家。”
“背后议论？”陆长洲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想起昨天去镇上道歉时，看见林晚的摊位前确实有不少人，可那些人都是来买东西的，有男有女，没什么不妥，“议论什么？”
“也没什么好听的。”沈清荷叹了口气，像是很为难，“就是说……说她不守本分，放着孩子不管，天天出去赚钱，是想当‘女强人’，还说……还说这样的女人，管不住，容易给家里惹麻烦。”
“惹麻烦？”陆长洲的声音冷了下来，他想起林晚被陆家碰瓷时，没哭没闹，而是报了公安，靠自己洗清冤屈；想起她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和面，晚上收摊后还要给孩子补衣服——她什么时候不管孩子了？
“长洲哥，我不是要挑拨你和她的关系。”沈清荷赶紧解释，眼眶微微泛红，“我就是担心你，担心你因为这些事被人笑话，担心你家里不太平。你想啊，女人家还是在家带孩子、伺候男人最好，外面的事，本来就不该女人管。”
她伸手想去拉陆长洲的胳膊，却被他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沈清荷的手僵在半空，心里有点慌，却还是继续说：“再说了，你一个月有津贴，虽然不多，但也够她们娘西个吃饭了，她何必非要出去抛头露面呢？别人还以为你养不起她们，让她出去赚钱，多丢你的脸啊。”
“丢我的脸？”陆长洲看向沈清荷，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她靠自己的双手赚钱，给孩子买新衣服、新鞋子，怎么就丢我的脸了？”
沈清荷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愣了一下，随即又说：“可……可她是女人啊！女人的本分就是在家相夫教子，不是出去跟人讨价还价。你看家属区里的其他嫂子，哪个不是在家带孩子、做饭，等着男人回家？就她特殊，天天出去跑，像什么样子？”
“像什么样子？”陆长洲的语气有些烦躁，他想起上次去林晚家，看见西西穿着粉色的新裙子，蹦蹦跳跳地给他看，说“这是娘给我买的”；想起向北拿着新课本，说“娘说让我好好读书”——那些，都是林晚靠摆摊赚来的钱买的。
他以前也觉得，女人应该在家带孩子，可现在听沈清荷这么说，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长洲哥，我也是为你好。”沈清荷见他脸色不对，赶紧放软语气，“你想啊，要是林晚嫂子能在家好好带孩子，不出去抛头露面，家里也不会出这么多事，奶奶和婶子也不会找她麻烦，你也能安心在部队工作，多好啊。”
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声音轻得像耳语：“再说了，外面的人什么样的都有，她天天跟那些人打交道，时间长了，难免会被人说闲话，到时候不仅她没脸，你脸上也不好看，甚至还会影响你的前途……”
“我的前途，不用你操心。”陆长洲打断她，语气冷了下来，“家里的事，我会处理好，以后不用你再提。”
他拎着竹篮，转身就走，脚步比刚才快了些，像是不想再跟她多说。
沈清荷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了，眼神里闪过一丝不甘和怨怼。她以为陆长洲会跟她一样，觉得林晚抛头露面不对，没想到他居然是这个态度。
但她没放弃，她知道，只要陆长洲心里还在意别人的看法，只要她多在他耳边提几次，他早晚都会觉得林晚“不守本分”。
陆长洲拎着竹篮，走在小路上，心里乱糟糟的。
沈清荷的话像根刺，扎在他心里——“抛头露面”“不像正经妇道人家”“丢你的脸”，这些话他以前也听母亲说过，可那时候他没在意，现在却忍不住想：林晚真的错了吗？
他想起昨天去镇上道歉时，看见林晚的摊位前，有个老太太拉着她的手说“林妹子，你不容易”；看见向北帮着收钱，动作熟练，脸上带着笑；看见西西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帮着擦桌子，还跟路过的小朋友打招呼——那场景，温馨又踏实，一点都不像沈清荷说的“不像正经人家”。
他走到训练场旁的老槐树下，把竹篮放在地上，靠在树干上，望着远处的夕阳。
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像林晚炸的炸鸡柳的颜色。
他第一次认真地想：靠自己的双手赚钱，让孩子吃饱穿暖，让家里的日子好起来，真的是“不知廉耻”吗？真的是“不守本分”吗？
这个问题，像颗种子，在他心里扎了根，让他原本坚定的想法，第一次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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