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带着灶房的烟火气，林晚推着空木车往家走。
刚拐过巷口，就听见邻居周婶的嗓门从院里炸出来，尖得能刺破暮色：“周川！你死在那儿了？还不赶紧出来喂猪！”
林晚放慢脚步，往半开的院门里瞥了一眼。
周川蹲在墙角，背对着门，手里攥着根黑木炭，正往墙上涂画。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领口磨出了毛边，肩膀绷得紧紧的，像块没捂热的石头。
“我让你画画！”周婶举着根烧火棍冲出来，一棍子敲在墙上，木炭灰簌簌往下掉，“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就知道瞎琢磨这些破玩意儿！能当饭吃？能帮你养爹娘？”
周川的手猛地顿住，木炭“啪”地掉在地上。他没抬头，也没说话，只是慢慢站起身，垂着眼睛，像棵被霜打蔫的草。
“捡起来！扔了！”周婶指着地上的木炭，又踢了踢旁边的一个破本子——本子上画满了线条，有小狗，有飞鸟，还有巷口的老槐树，画得活灵活现。
周川弯腰去捡本子，周婶却一脚踩上去，鞋底碾了碾：“还捡？我让你捡！再画我把你这些破烂全烧了！”
本子被踩得皱巴巴的，画纸撕了个角，周川的指尖攥得发白，却还是没吭声，转身去猪圈喂猪了。
林晚站在巷口，看着这一幕，心里有点发堵。
她认识周川，是周婶家的养子，今年十二岁，话少，性子闷，平时总躲在角落里。以前她没太在意，首到上次，西西在巷口看见周川在地上画的小狗，还以为是真的，蹲在旁边看了半天。
“娘，周川哥画的小狗可像了！”当时西西拉着她的手，兴奋地指给她看，“比供销社卖的画片还好看！”
现在想来，那哪是“像”，分明是有天赋——用根破木炭，就能把小狗的神态画得活灵活现，要是有正经的画具，指不定能画得多好。
回到家，林晚把今天的事跟孩子们说了。
陆向北正在写作业，抬起头：“周川哥确实会画画，上次他帮我画了个书包，跟真的一样。周婶总说他画画没用，还扔他的笔。”
陆向西趴在炕上，小声说：“周川哥好可怜，他上次想教我画小花，还没画完，周婶就把他叫走了。”
林晚摸了摸西西的头，心里有了主意。
第二天一早，林晚去镇上摆摊，特意绕到供销社的文具区。货架上的画具不多，只有几支裹着木皮的画笔，一本泛黄的素描本，还有一小盒只有红、黄、蓝三种颜色的颜料。
“同志，这些我都要了。”林晚掏出钱，递给售货员。
售货员愣了一下：“你买这些？是给孩子用的？”
“是给邻居家的孩子，他喜欢画画。”林晚笑着说。
收摊后，林晚拎着画具，绕到周婶家院门口。
院里没动静，只有猪圈里传来猪哼哼的声音。她敲了敲门，过了好一会儿，周川才来开门，看见是她，眼神里满是警惕，往后缩了缩：“你……有事吗？”
“没人看见吧？”林晚往院里看了看，周婶应该是去串门了。
周川摇摇头，还是没让她进来。
林晚把画具递过去，纸袋子里的画笔和素描本露了个角：“给你的，我看你喜欢画画，这个比木炭好用。”
周川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像黑夜里突然燃起的火星，却很快又暗下去，往后退了一步：“我不能要……我娘知道了会骂我。”
“她不会知道的。”林晚把纸袋子塞到他手里，“你可以找个地方藏起来，想画的时候就拿出来画。喜欢的事，别轻易放弃——你画得很好，比很多人都好。”
“很好？”周川抬起头，第一次敢首视林晚的眼睛，眼神里满是不确定，还有点委屈，“我娘说……说画画是没用的，是不务正业。”
“不是的。”林晚蹲下身，跟他平视，“能把喜欢的事做好，就不是没用。你看，你画的小狗能让西西以为是真的，画的槐树能让人想起巷口的样子，这就是本事，是别人没有的本事。”
周川攥着纸袋子，指尖微微发抖。
这是第一次，有人说他的画“好”，说他的喜欢“不是没用”。以前不管是周婶，还是院里的其他孩子，要么骂他瞎画，要么笑他傻，从没人像林晚这样，认真地夸他，还给他买画具。
“谢谢……”他的声音很轻，像蚊子叫，却很清楚，“我……我会好好画的。”
“嗯，我相信你。”林晚站起身，“快藏起来吧，别让周婶看见了。”
周川点点头，飞快地把画具抱在怀里，转身跑进了屋里，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过了三天，林晚收摊回家，刚走到巷口，就看见周川站在老槐树下，手里攥着张纸，低着头，脚尖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林晚婶。”看见她过来，周川赶紧迎上去，把纸递过来，手指攥得纸边都卷了，“这个……给你。谢谢你的画笔。”
林晚接过纸，展开一看，是幅素描。
画的是张晓晓——巷口张大爷的孙女，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件粉色的碎花裙，站在槐树下，嘴角微微翘着，看着骄傲又好看。
可奇怪的是，画里张晓晓的眼睛，却空空的，没有一点神采，像蒙着层雾，和她脸上的笑容一点都不搭。
“这是……晓晓？”林晚抬头，看向周川。
周川点点头，手指绞着衣角：“她经常在巷口玩，我看见的……我觉得她好看，就画了。”
林晚看着画，心里突然有点沉。
张晓晓平时看着活泼，爱说爱笑，可周川画里的她，眼神却透着说不出的空。这孩子，是不是也藏着什么心事？
风卷着槐树叶落在画纸上，林晚轻轻捏住画的边角，若有所思——巷子里的人，好像都比表面看起来，要复杂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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