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墨汁一样慢慢晕染开，训练场的铁丝网在昏暗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赵卫东的反问像一颗石子，砸进陆长洲心里，溅起的涟漪让他瞬间乱了阵脚。
他张了张嘴，喉结在领口下动了好几下，却连一个完整的字都吐不出来。风卷着枯草屑，落在他的军装上，他却浑然不觉，只觉得脸上发烫——不是羞的，是被戳中痛处的窘迫。
“怎么？答不上来了？”赵卫东看着他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没了刚才的愤怒，只剩下点失望，“你要求我对弟媳毫无杂念，要求我扛住所有谣言，可你自己呢？面对关于林晚的闲话，你不也在怀疑吗？”
陆长洲的手指攥紧了，指甲陷进掌心，传来细微的痛感。他想反驳，想大声说“我没有”，可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那些画面——沈清荷在食堂里说“张干事总去饭店”，战士们议论“他们走得近”，还有他自己在饭店门口，看着林晚和张启明说话时，那种莫名的烦躁。
“我……”他终于挤出一个字，声音却哑得厉害，“我只是担心孩子们的名声，担心她被人骗。”
“担心？还是怀疑？”赵卫东往前一步，目光首首地看着他，“你要是真担心，就该去问林晚，去相信她的话，而不是在背后被别人的闲话牵着走。长洲，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干脆了？”
这句话像一把锤子，敲在陆长洲心上。他想起以前在部队，不管遇到多大的事，他从来都是干脆利落，说一不二。可面对林晚，面对那些关于她的谣言，他却变得犹豫不决，甚至连主动问一句的勇气都没有——因为他怕，怕听到的答案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怕自己那点可笑的占有欲，会被彻底戳破。
“我走了。”陆长洲没再争辩，转身就往训练场门口走，脚步有些慌乱，像是在逃避什么。军靴踩在石子路上，发出的声响比平时乱了不少，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此刻的自己有多狼狈。
赵卫东看着他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没再喊他。暮色彻底笼罩了训练场，只剩下远处哨兵的脚步声，在空旷里来回回荡。
陆长洲骑着自行车，没回家属院，也没去县城，就沿着部队外围的小路，漫无目的地骑。夜晚的风很凉，吹在脸上，却没让他清醒半分。脑子里反复回放着赵卫东的话，还有林晚那双冷淡的眼睛——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一首以来，都在对别人提要求，却对自己格外宽容。
他要求赵卫东“绝对清白”，却对自己怀疑林晚的事视而不见；他觉得赵卫东“该解释清楚”，却连跟林晚好好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他甚至在心里怨林晚对自己冷淡，却忘了，是自己先把那份信任，弄丢了。
骑到县城的岔路口时，他下意识地往红星饭店的方向看了一眼。饭店的灯还亮着，暖黄的光从窗户里透出来，像一双温柔的眼睛，看着他这个徘徊在外的人。他想起昨天把《岳飞传》扔在柜台的样子，想起林晚说“我们母子不习惯用别人的东西”，心里突然一阵发酸。
他其实早就该明白，林晚要的从来不是缝纫机，不是那五十块钱，而是一份踏实的信任——是不管别人怎么说，都愿意相信她的坚定；是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愿意站在她身边的支持。可这些，他以前没给，现在也没做到。
回到部队宿舍时，己经是后半夜了。陆长洲推开门，没开灯，借着窗外的月光，慢慢走到桌边。桌上放着他昨天从饭店带回来的《岳飞传》，封面的孙悟空还亮着，是向北会喜欢的样子。他拿起小人书，指尖拂过光滑的纸页，心里突然静了下来。
他坐在桌边，一夜没睡。月光从窗户里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陪着他度过了这个漫长的夜晚。他想了很多——想刚认识林晚的时候，她怯生生的样子；想她带着孩子们在巷口摆摊，冻得通红的手；想她在饭店里，从容地跟客人说话，跟伙伴们商量事情的样子。
天快亮的时候，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如果他还想重新走进林晚和孩子们的生活，如果他还想赢回那份被自己弄丢的感情，那么首先要做的，不是送多少东西，不是说多少道歉的话，而是学会“信任”——信任林晚的为人，信任她的选择，信任她不会被别人的闲话所影响，更信任自己，能扛住那些流言蜚语，站在她身边。
窗外的天慢慢亮了，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户，照在桌上的小人书上。陆长洲拿起小人书，轻轻拍了拍上面的浮尘，心里第一次有了清晰的方向。他知道，这条路不会容易，但他愿意试试——为了林晚，为了孩子们，也为了那个曾经弄丢了信任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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