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洲走出巷口，风裹着尘土吹在脸上，有点凉。
他攥了攥口袋里的钢笔，指节泛白——刚才家里的混乱还在脑子里转，林晚护着孩子的样子，娘和奶奶撒泼的样子，还有小石头那句“阿姨没掐我妹妹”，搅得他心乱如麻。
脚步不自觉地拐向了公社文工团的方向。
那里有沈清荷，他心里藏了多年的人。
当年要不是家里催得急，又恰逢沈清荷去外地进修，他也不会匆匆娶了林晚。现在离婚了，他竟莫名松了口气，想第一时间把这事告诉她。
文工团的排练房在公社大院东边，红砖墙刷得雪白，窗户上糊着透明的塑料纸。陆长洲走到门口时，就听见里面传来轻柔的音乐，还有脚步落在木地板上的“哒哒”声。
他推开门，阳光从窗户里斜射进来，落在沈清荷身上。
她穿着一身淡粉色的练功服，头发高高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正对着镜子压腿，膝盖绷得笔首，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像朵含苞的荷花。
“长洲哥？”沈清荷先发现了他，停下动作，转过身来，脸上露出惊喜的笑，“你怎么来了？今天不忙吗？”
她的声音很柔，像春风拂过水面，比王秀兰的尖嗓门，比林晚以前的粗哑，舒服多了。
陆长洲的心跳慢了半拍，搓了搓手，有点不好意思：“刚处理完家里的事，过来看看你。”
沈清荷走过来，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毛巾，递给他：“看你这满头汗，先擦擦。是不是家里又出什么事了？上次你说林晚姐……”
提到林晚，陆长洲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接过毛巾擦了擦额头，低声说：“我跟她离婚了。”
“什么？”沈清荷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手里的水杯差点没拿稳，“真的？长洲哥，你……你想清楚了？”
“嗯。”陆长洲点头，语气沉了些，“她对孩子不好，我不能让孩子一首受委屈。”
沈清荷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理解：“长洲哥，我知道你不容易。之前听我妈说，林晚姐对小石头他们……是不是不太顺手？你既要忙公社的事，又要操心家里，肯定累坏了。”
这话说到了陆长洲的心坎里。
他确实累，一边是工作，一边是鸡飞狗跳的家，还有三个受委屈的孩子。沈清荷这么一说，他更觉得离婚是对的。
“是有点累。”陆长洲坐在椅子上，身体放松了些，“昨天她又打孩子，我实在忍不下去了，就把离婚协议给她了。”
“她没闹吗？”沈清荷挨着他坐下，声音放得更低，“之前听人说，林晚姐性子烈，上次你跟她提孩子的事，她还哭着闹着说你对不起她。”
陆长洲愣了愣，想起林晚签字时的平静，摇了摇头：“没闹，很干脆就签了。”
“那还好。”沈清荷松了口气的样子，眼神却暗了暗，又很快恢复柔和，“不过长洲哥，我听说……她要把三个孩子都带走？”
陆长洲点头：“是她提的要求。她说我常年不在家，娘和小梅顾不上孩子，她想自己带。”
“这……”沈清荷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语气里带着担忧，“长洲哥，你怎么能同意呢？林晚姐她……之前对孩子那样，现在突然要带孩子，会不会是有什么别的心思？毕竟她离了婚，一个人不好过，说不定是想拿孩子当筹码，以后再找你复合。”
这话像根刺，扎进陆长洲心里。
他之前也有点犹豫，可林晚护着孩子的样子，又不像是装的。现在被沈清荷这么一说，他又开始犯嘀咕——难道林晚真的在打这个主意？
“我也想过，”陆长洲低声说，“但我看她不像装的，而且孩子……好像也愿意跟她走。”
“孩子还小，懂什么？”沈清荷轻声打断他，眼神里满是心疼，“小石头他们是怕了林晚姐以前的样子，现在她稍微好点，孩子就以为她变好了。可孩子不知道，过日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林晚姐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能照顾三个孩子？”
她顿了顿，拿起桌上的水杯，递给陆长洲：“你想啊，她离了陆家，没户口没粮本，就算你给了她钱票，那也是一时的。等钱票花完了，她拿什么养孩子？到时候说不定还会让孩子跟着饿肚子，甚至……再像以前那样发脾气。”
陆长洲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没敢想这些，只觉得林晚现在变了，却忘了现实的难处。沈清荷的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他——林晚确实没能力养孩子，到时候受苦的还是小石头他们。
“我……”陆长洲张了张嘴，心里满是愧疚，“我是不是太冲动了？”
“不怪你，长洲哥。”沈清荷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指尖不经意地碰到他的皮肤，带着点温度，“你也是为了孩子好，想给他们找个能照顾的人。只是林晚姐……她确实不是合适的人选。”
她的手很软，拍在背上很舒服。陆长洲看着她温柔的侧脸，心里的烦躁少了些，甚至觉得，要是沈清荷能帮着照顾孩子，就好了。
沈清荷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叹了口气：“我也想帮你，可我在文工团太忙，每天要排练，有时候还要去乡下演出，根本顾不上。要是……要是我能早点回来，说不定你也不用这么为难。”
“跟你没关系。”陆长洲赶紧说，“是我自己的事，不该让你操心。”
沈清荷笑了笑，眼神里却带着点委屈，还有点坚定：“长洲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以后要是有什么难处，你尽管跟我说，别一个人扛着。”
她说着，突然握住了陆长洲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带着点颤抖。她的眼神里满是“担忧”，声音也低了些，像在说悄悄话，却又字字清晰：
“长洲，你终于自由了。只是可怜了那三个孩子，跟着那样的女人，以后可怎么办啊？”
陆长洲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看着沈清荷真诚的眼睛，只觉得这话句句在理，心里对林晚的那点犹豫，瞬间被对孩子的担忧取代。
他完全没注意到，沈清荷垂下的眼帘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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