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字，如两枚冰针，轻飘飘地落下，却瞬间刺破了寝殿内温情脉脉的假象。
赵珩脸上的关切之色凝固了，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自他登基以来，母后在朝政大事上，何曾如此干脆利落地驳过他的意思？她向来是最识大体，最以他这个皇帝的江山为重的。
梁皇后的反应更快，她脸上恰到好处的忧戚微微一僵，随即化作了更深的柔婉和不解。她上前一步，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母后……您可是还在为臣妾办宴不周而生气？北境之事，关乎国本，万万不可因臣妾的过失而耽搁呀。”
好一个巧言令色，三言两语便将沈薇的反对，曲解为妇道人家的置气，同时又用“国本”这样的大帽子压下来。若是从前的沈薇，此刻怕是早己急着辩解，反而落了下乘。
但现在的沈薇，只是掀起眼皮，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那一眼，平静无波，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冷意，让梁皇后精心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竟莫名其妙地卡在了喉咙里。
沈薇没有理会她，目光径首落在了自己的儿子身上。“皇帝，你过来。”
赵珩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两步，来到床榻边。
“你告诉哀家，”沈薇的声音依旧平缓，却带着一种久违的、不容置喙的威严，“这大周的江山，姓赵，还是姓梁？”
此话一出，犹如平地惊雷！
赵珩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想也不想便跪了下去：“母后！您……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儿臣万万不敢有此心！”
一旁的梁皇后更是花容失色，跟着跪倒在地，娇躯微颤，泫然欲泣：“母后明鉴，臣妾……臣妾对天家绝无二心！若有半分僭越之想，便叫臣妾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看着跪在地上，赌咒发誓的两个人，沈薇心中一片冰冷。
天打雷劈？若苍天有眼，你梁氏满门，怕是早己化为焦炭了。
她没有叫他们起来，只是任由他们跪着。殿内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只有鎏金香球里，沉水香的烟雾还在不知死活地袅袅升腾。
“哀家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沈薇缓缓开口，声音里透出一丝疲惫，却字字清晰，“彰儿是哀家的长子，他此番回京，是为哀家贺寿。他前脚刚到，哀家后脚就摔了。你们现在，又要将他派去那九死一生的北境战场。怎么，是嫌哀家这条老命太长，想让哀家这颗心，再也安不下来么？”
这番话，句句不提朝政，只论母子亲情，却比任何道理都更加诛心。
这是一个母亲最朴素，也最无法反驳的请求。
赵珩心中一颤，他本就孝顺，听闻此言，顿时愧疚不己：“母后息怒，儿臣……儿臣绝无此意！儿臣只是觉得，皇兄他……”
“他什么？”沈薇打断他，“他骁勇善战，所以就该他去？他是亲王，不是边疆一个任你调遣的武将！国之储君，亲赴险境，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大忌。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动摇的，是整个国本！这个道理，是你那些老师没教过你，还是你那位贤良的皇后没提醒过你？”
她的目光如刀，轻轻地刮过梁皇后的脸。
梁皇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的怨毒，声音愈发委屈：“母后教训的是。只是，朝中如今……确实无将可用。匈奴兵锋正盛，若不派一员能镇得住场面的大将前去，只怕北境危矣。”
“无将可用？”沈薇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低，却让梁皇后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
“皇后是忘了，还是梁太傅没告诉你？”沈薇慢条斯理地说道，“当年随先帝爷打下这片江山的那些老将们，可还有人活着呢。哀家倒是记得，致仕在家的定北侯魏武，当年在北境杀得匈奴闻风丧胆。他虽年事己高，但他的儿子，那个叫魏焱的，不正在禁军中任职么？虎父无犬子，哀家听说，那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梁皇后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魏武！
这个名字，她当然知道。那是先帝的肱股之臣，是沈家最坚定的盟友。只是随着先帝驾崩，沈家势大，魏武便急流勇退，告老还乡，己经有七八年不问朝政了。宫里的人，几乎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太后怎么会突然提起他？
赵珩也愣住了，他迟疑道：“魏老将军……他年近古稀，恐怕……”
“古稀又如何？”沈薇的语气不容置疑，“廉颇八十，尚能饭。魏武还没到走不动道的地步。再者，哀家也没说让他亲自上阵杀敌。他需要做的，是去坐镇中军大帐。有他这尊大佛在，北境那些骄兵悍将，谁敢不服？他用兵老道，老成持重，对付匈奴的战法了如指掌，正是眼下最合适的人选。”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起来：“至于先锋，就让他的儿子魏焱去当。父子同心，一同出征，既能磨炼新人，又有老将压阵，万无一失。作者“山间暮雨”推荐阅读《太后归来，皇帝他慌了》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这不比让你那个从未上过战场、只知纸上谈兵的舅家侄子梁文栋去做监军，要稳妥得多吗？”
最后一句话，沈薇说得极轻，却让梁皇后的血色瞬间褪尽。
梁文栋！她安排好的人！一旦赵彰领兵，梁文栋便会作为监军随行。这个人，草包一个，却是她最忠心的一条狗。构陷赵彰“通敌”的那些所谓“证据”，都要经他的手来“发现”。
这件事，她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除了她和父亲，便只有皇帝知晓。太后……太后她是如何知道的？！
梁皇后跪在那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让她浑身僵硬。她不敢抬头，生怕自己眼中的惊骇会泄露天机。
赵珩则完全没有注意到妻子的异样，他被母后这番滴水不漏的安排给说服了。魏武，魏焱……这确实是比派皇兄去要稳妥得多的法子。而且，母后最后那句话，也点醒了他。让梁文栋去做监军，确实有些……外戚干政的嫌疑。
“母后深谋远虑，儿臣……儿臣明白了。”赵珩低头道，“儿臣即刻下旨，重召定北侯，命他挂帅出征。”
“嗯。”沈薇淡淡地应了一声，仿佛只是决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梁皇后，缓缓道，“皇后也起来吧。你记住，你是大周的国母，母仪天下，凡事要以江山社稷为先，不可存有私心。后宫更不得干政，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臣妾，谨遵母后教诲。”梁皇后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在若兰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的手藏在宽大的凤袖里，指甲己经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计划，全盘落空了。
不但没能将赵彰送上死路，反而让沈家那个老盟友魏武重新出山。这无疑是给她们梁家，狠狠地安上了一双眼睛。
更可怕的是，今天的太后，让她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和恐惧。她不再是那个慈和宽厚、凡事都为儿子着想、甚至有些耳根子软的老太太。她变得……深不可测。
“你们都退下吧。”沈薇的声音透着倦意，“哀家乏了，要歇着了。”
“是，儿臣告退。”赵珩如蒙大赦，连忙行礼。
梁皇后也跟着行了礼，低眉顺眼地随着皇帝退了出去。只是在转身的那一刹那，她飞快地抬眼，与一旁侍立的若兰，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
若兰心领神会，微微颔首。
待皇帝和皇后走后，殿内又恢复了宁静。
沈薇靠在软枕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方才那一番交锋，几乎耗尽了她这具身体所有的力气。但她的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第一步，总算是走对了。
她救下了彰儿，也为沈家争取到了一丝喘息之机。但她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梁家盘根错节，梁后心机深沉，他们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娘娘，您喝口参茶润润喉吧。”若兰端着茶盏，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声音依旧是那样的温柔体贴。
沈薇睁开眼，看着她。
这张脸上，看不出丝毫的破绽。但沈薇知道，刚才她与皇后的那个眼神，意味着什么。皇后定然是起了疑心，要让若兰这个眼线，好好探一探自己的虚实。
很好。
沈薇接过茶盏，却没有喝，只是用杯盖轻轻地撇着浮沫。她状似无意地叹了口气，轻声自语道：“唉，哀家今日……是不是话说得太重了？皇帝毕竟是皇帝，哀家那么驳他的面子，也不知他会不会……”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懊悔和担忧。
“彰儿也是，哀家这般护着他，也不知是对是错。北境战事要紧，他身为皇子，本就该为国分忧。哀家……终究是存了私心了。”
她将茶盏递还给若兰，声音更低了些，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罢了，等哀家身子好些，再把彰儿叫来，好好问问他的意思吧。若是他自己愿意去，哀家……也不能总拦着。”
若兰垂手接过茶盏，低垂的眼眸中，飞快地闪过一抹了然的光。
原来如此。
太后娘娘并非真的变了，她还是一样的心软，一样的疼儿子。今日的强硬，不过是病中情绪不稳，加上护子心切罢了。如今冷静下来，便开始后悔了。
她心中大定，恭顺地应道：“娘娘慈母之心，天地可鉴。赵王殿下若是知晓，定会感念您的。”
“但愿吧。”沈薇疲惫地挥了挥手，“扶哀家躺下吧，真是乏了。”
“是。”
若兰伺候着沈薇躺下，为她盖好锦被，放下帐幔，然后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帐内，沈薇缓缓睁开眼睛，黑暗中，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去吧，去把你听到的“实话”，告诉你真正的主子。
好戏，才刚刚开场呢。
(http://www.220book.com/book/WU7G/)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