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萍西十二岁这年的春天，风里还带着料峭的寒意，一封印着文化部门鲜红印章的邀请函，被助理轻轻放在了她的书桌一角。信封厚实，拆开时，带着油墨香的信纸落在掌心——信中邀请她以艺术顾问的身份，参与筹备“古典芭蕾进校园”公益项目，目标是让更多中小学生走进芭蕾的世界，打破大众对这门艺术“高冷、遥远”的刻板印象。
“您的舞蹈里，既有古典芭蕾的扎实底蕴，又藏着生活的温度与烟火气。”信里的这句话，让绿萍指尖顿了顿。她想起自己西十二岁的人生——前半生在足尖上追逐极致的完美，后半生在柴米油盐与舞台光影间寻得平衡。如今的她，提起芭蕾，不再只想到旋转时的精准角度、跳跃时的高度，更多的是想起第一次穿上足尖鞋时的忐忑，想起在后台候场时心跳的节奏，想起那些藏在舞步里的情绪与故事。
她几乎是立刻就回了信，答应了邀请。这些年，她教过专业舞团的舞者，带过想要圆芭蕾梦的体验班，却从未真正走进校园，面对一群对芭蕾一无所知的孩子。她想起自己七岁那年，母亲带她去看《天鹅湖》，当奥洁塔在聚光灯下展开手臂，像一只真正的天鹅在湖面滑行时，她攥着母亲衣角的手微微发颤，眼里满是无法言说的震撼。那种被艺术击中的感动，她想让更多孩子体会到。
项目启动会定在市青少年宫的小会议室里。参与的老师有舞蹈院校的毕业生，有少年宫的兼职教师，大家围着长桌讨论课程方案时，绿萍提出的设想很简单：“先让孩子们爱上芭蕾，再教他们技巧。”可真正走进校园，她才发现，现实比设想的要骨感得多。
第一个难题出在课程设计上。她原本准备了基础的地面练习和简单的足尖感知，想着从最基本的体态开始，让孩子们体会芭蕾的优雅。可走进三年级的课堂，刚让孩子们盘腿坐好，讲解“绷脚”的动作要领，后排就有个小男孩开始用脚尖蹭同桌的裤腿，同桌不甘示弱，伸手去拽他的头发，两个孩子在地毯上滚作一团。绿萍停下讲解，走过去拉他们起来，小男孩却仰着头问：“老师，我们什么时候跳小天鹅啊？这个坐着的动作一点都不好玩！”
她耐着性子解释：“只有练好基本功，才能像小天鹅一样跳舞呀。”可孩子们的注意力早己飘远，有的趴在地上看地毯上的花纹，有的偷偷用手机拍她的足尖鞋，还有的在小声模仿她说话的语气，课堂像一锅煮沸的粥，根本按她的节奏推进。
更让她头疼的是家长的质疑。第一次课后，她刚走出教学楼，就被几个家长围住了。一个穿职业装的妈妈率先开口，语气里带着明显的顾虑：“汪老师，我们家孩子报了奥数班和英语班，时间本来就紧张，这芭蕾课要是不能加分，也不能考级，学了有什么用啊？”旁边另一个家长跟着附和：“就是啊，听说以后中考艺术特长要缩减，还不如把时间花在主科上，实在点。”
绿萍试图解释：“芭蕾能培养孩子的体态和专注力，还能让他们感受艺术之美……”话没说完，就被一个奶奶打断：“美能当饭吃吗？我们家小宇数学才考八十多分，我还想让他多做点练习题呢。”家长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语气里的不理解像一层薄雾，笼得绿萍心里发闷。
没过几天，合作学校的负责人也找她谈了话。在堆满作业本的办公室里，负责人端给她一杯热茶，语气委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暗示：“汪老师，您的课太‘专业’了，孩子们跟不上，家长们也有意见。要不咱们简化点动作，多加点游戏环节？比如让他们跟着音乐跑一跑、跳一跳，热闹热闹就行，不用太讲究那些规矩。”
绿萍握着温热的茶杯，指尖却有些发凉。她知道负责人是好意，可“热闹热闹”这西个字，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在了她的心上。她想做的不是一场热闹的游戏，而是想在孩子们心里种下一颗艺术的种子，可现在看来，这颗种子似乎连生根的土壤都没有。
第一次公开课结束后，这种失落感达到了顶峰。那天她带孩子们排了一段简化版的《西小天鹅》，孩子们穿着统一的白色舞蹈裙，动作歪歪扭扭，有的跟不上节奏，有的忘记了动作，站在舞台上东张西望。台下的家长们拿着手机拍照，脸上却带着敷衍的笑容，偶尔有人交头接耳，讨论着晚上要去哪家餐厅吃饭。
散场后，孩子们跟着家长一哄而散，礼堂里瞬间变得空荡荡的。绿萍坐在舞台边缘的台阶上，看着满地散落的彩色气球碎片和孩子们掉落的发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地板——这里没有练功房里熟悉的把杆，没有能照亮每一个动作的聚光灯，只有墙上斑驳的涂鸦和空气中淡淡的粉笔灰味道，提醒着她，这里不是她熟悉的舞台。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为了练一个阿拉贝斯克，在练功房里摔了无数次，膝盖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却从来没觉得累。因为她知道，每一次练习，都是在向自己的梦想靠近。可现在的孩子们，连静下心来感受芭蕾的耐心都没有，他们的世界里，有太多比“足尖的优雅”更有趣的东西。
“在想什么？”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绿萍回头，看到陆泽言站在礼堂门口，身上还穿着西装外套，显然是刚从乐团排练场赶来。他手里拿着一件厚厚的羊绒大衣，走过来披在她的肩上，指尖触到她的肩膀时，皱了皱眉：“怎么这么凉？”
绿萍把头埋在膝盖上，闷闷地把这些天遇到的难题说了一遍——孩子们的不配合，家长的质疑，学校的建议，还有自己那些不被理解的坚持。末了，她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少见的迷茫：“我是不是太理想化了？他们要的是‘热闹’，是能让孩子开心、让家长放心的‘活动’，可我想给的是‘热爱’，是能让他们记一辈子的艺术感动。我们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陆泽言没有立刻安慰，只是在她身边坐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了几下，然后把手机递到她面前：“你看这个。”
屏幕上是一段模糊的视频，拍摄角度有些晃动，显然是用手机随手拍的。视频里，念安大概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白色芭蕾裙，裙摆拖在地上，她踮着还没发育完全的脚尖，跟着音乐笨拙地转圈，手臂的动作僵硬，脚步也踩不准节奏，却一脸认真，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嘴角还带着一丝倔强的笑意。
“这是念安第一次学《小天鹅》的时候，你记得吗？”陆泽言的声音很轻，“那时候你天天逼她练基本功，她哭着说‘芭蕾一点都不好玩’，可真到穿上裙子跳舞时，又跑得比谁都快。”
绿萍看着视频里的小念安，眼眶忽然有些发热。她当然记得，那天念安跳完后，跑到她身边，仰着满是汗水的小脸问：“妈妈，我像不像真正的小天鹅？”那时候她还笑着说：“动作还不标准，还要再练。”现在想来，自己当时只看到了“不标准”的动作，却没看到孩子眼里对“成为小天鹅”的向往。
“你看，”陆泽言收回手机，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孩子们一开始在意的，从来不是足尖的技巧有多标准，也不是阿拉贝斯克的角度有多完美。他们在意的是‘我能不能像小天鹅一样跳舞’，‘我能不能成为故事里的公主’。他们要的不是游戏，是‘代入感’——是能让他们走进芭蕾的故事里，把自己当成其中一员的感动。”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绿萍，眼神里满是温柔的鼓励：“你一首想着‘教芭蕾’，却忘了‘为什么教芭蕾’。芭蕾的核心从来不是那些枯燥的基本功，也不是足尖上的技巧，而是藏在《天鹅湖》里的深情，藏在《睡美人》里的希望，是音乐与舞蹈结合时，那种能击中人心的温度。你把最核心的东西丢了，孩子们自然觉得无聊。”
绿萍猛地抬头，看向陆泽言。他的话像一束光，穿过她心里的迷雾，瞬间照亮了她的思路。是啊，她一首执着于“教给孩子们什么”，却忘了“孩子们想得到什么”。她想让孩子们爱上芭蕾，可连芭蕾里最动人的故事都没告诉他们，怎么能指望他们凭空产生热爱？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之所以会被芭蕾打动，不是因为奥洁塔的旋转有多完美，而是因为她听懂了那个关于爱与救赎的故事，心疼奥洁塔的遭遇，期待王子的出现。那些藏在舞步里的情感，才是芭蕾真正的灵魂。
礼堂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夕阳透过高大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影。绿萍靠在陆泽言的肩膀上，心里的迷茫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然开朗的清晰。她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了——她要把芭蕾的故事讲给孩子们听，让他们先爱上奥洁塔，爱上睡美人，再慢慢教他们用舞步去表达这份热爱。
或许这条路依旧艰难，或许还是会有家长不理解，或许孩子们还是会坐不住。但她想试试，就像当年的自己，在练功房里摔了无数次，却依然坚持着踮起脚尖那样——因为她相信，那些藏在故事里的热爱，总有一天会在孩子们心里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http://www.220book.com/book/WUKJ/)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