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筛下的光斑在“醒石”的原木地板上缓慢移动，空气中漂浮着面粉的微尘和黄油温暖的甜香。封俊站在操作台后，手指深陷进一团的面团，感受着它在掌心下呼吸、伸展。他的动作流畅而专注，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靠窗的那个位置。
空着。
珂离留今天还没来。
这念头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心间漾开一圈细微的、陌生的涟漪。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些许空落和隐隐期盼的情绪，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比平时她常来的时间，己经晚了半小时。
这不对劲。她像一只准时的候鸟，几乎从未错过这个属于她的、安静的午后角落。
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她安静阅读的侧影，她品尝面包时微微眯起的眼睛，还有上次……她捧着那个复刻的古老圆盘面包时，夺眶而出的泪水，以及覆在他手背上那微凉柔软的触感……
那一瞬间心脏被攥紧的闷痛，和脑中翻涌的、光怪陆离的破碎画面，再次隐约回响。他甩甩头，试图驱散这荒谬的“既视感”，将注意力拉回眼前的面团。可那份因她缺席而生的焦躁，却如同顽强的酵母，在心底悄悄发酵、膨胀。
他开始频繁地望向门口，每一次铃铛响起，心都会跟着提一下，又在看到陌生面孔后，无声地落回去。他甚至有些心不在焉，差点忘了给一批正在基础发酵的恰巴塔面团翻面。
“老板，今天的心不在焉啊？”熟客老张拎着刚买的法棍，笑着打趣。
封俊回过神，有些窘迫地笑了笑，没有解释。
当墙上的时针又划过一格，某种下定决心的冲动压过了惯常的克制。他走到洗手池边，仔细洗净手上的面粉，解开围裙，对正在收拾橱柜的兼职小妹说：“小吴，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他甚至没有换下沾着些许面粉的工装裤，就这么推开了面包店的玻璃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几乎没有犹豫，便朝着记忆中珂离留上次离开的方向走去。他不知道她具体住在哪里，只是凭着一种模糊的首觉，沿着这条她似乎融入其背景的街道寻找。
脚步比平时要快，目光扫过街边的咖啡馆、书店、公寓楼的入口……他不知道自己找到她要说什么，难道问“你为什么今天没来买面包”？这听起来像个蹩脚的笑话。但他就是无法安心地待在店里，假装一切如常。
就在他走到街角，准备转向另一条路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一个开放式小公园的长椅上，那抹熟悉的月白色。
脚步瞬间顿住。
珂离留坐在那里，背对着他的方向，微微低着头，肩颈的线条显得有些紧绷。她似乎正在和面前一个西装革履、身形高大的男人说着什么，距离有些远，听不清内容，但封俊能感觉到气氛并不轻松。那男人的姿态带着一种隐隐的压迫感。
一种莫名的、强烈的保护欲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混合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悦。他的眉头蹙了起来，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迈了一步。
就在这时，珂离留似乎若有所觉，转过头来。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熙攘的人流仿佛成了模糊的背景。她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惊讶，随即，那惊讶化为了某种复杂难辨的情绪，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带着些许无奈。
她对面前的男人快速说了句什么，那男人也回头看了封俊一眼，眼神锐利地打量了他一番，最终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封俊站在原地，看着珂离留站起身，朝他走来。午后的风拂起她颊边的碎发，她的脸色似乎比平时更苍白一些。
“你怎么来了？”她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
封俊喉结滚动了一下，准备好的说辞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吐出的却是干巴巴的一句：“看你没来……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说完他就有些后悔，这听起来太越界了。
珂离留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未褪去的担忧和那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看着她熟悉的工装裤和身上还未散尽的面粉气息。良久，她眼底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些许，唇角微微牵动了一下。
“没事。”她轻声说，目光掠过他，望向那个男人离开的方向，又很快收回，“一个……以前认识的人，有些纠缠。”
以前认识的人？纠缠？
这两个词在封俊心里激起了更大的波澜。他想问是谁，想问为什么纠缠，想问她有没有被为难……无数个问题堵在胸口，却一个也问不出口。他有什么立场问呢？
他沉默了片刻，只是说：“没事就好。”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两人之间投下晃动的光斑。周围的喧嚣仿佛被隔绝开来。
“店里……今天有什么新品吗？”珂离留忽然问，打破了这微妙的沉默。
封俊愣了一下，摇头：“没有，还是那些。”他顿了顿，像是为了弥补刚才的失态，又补充道，“不过……昨天的黑麦鲁邦种状态很好，明天或许可以试试做黑麦坚果棒。”
“嗯。”珂离留点了点头，“那我明天去尝尝。”
很平常的对话，却奇异地驱散了方才那点紧张和尴尬。
“回去吧，”珂离留说，“你店里不能没人。”
封俊“嗯”了一声，两人并肩，朝着“醒石”的方向慢慢走去。他没有再追问那个男人的事，她也没有再解释。
有些界限，尚未跨过。
有些风雨，己可见端倪。
但此刻，走在她身边，闻着空气中属于面包店的、令人安心的温暖气息逐渐清晰，封俊心中那份莫名的焦躁，终于缓缓平息。
他侧过头，看着身边女子沉静的侧脸，一种前所未有的、想要了解她更多、想要……守护些什么的念头，如同藤蔓，在心底悄然扎根，无声蔓延。
寻找与被寻找，守护与被守护。
人间的剧本，似乎才刚刚翻过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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