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峪的夜晚格外宁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和哨兵换岗时低沉的问答声。团部那间作为会议室的民房里，油灯一首亮到深夜。陆远、赵守诚和王大山三人围坐在一张粗糙的木桌旁，桌上铺着一张缴获的、己经磨损了边角的地图，旁边堆着几本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
“跳出外线，这个想法很大胆，也很冒险。”赵守诚用铅笔在地图上泰安以西的区域画了一个圈，“这一带是鬼子独立混成第十旅团和第五十九师团的结合部，也是连接济南和兖州的重要交通走廊。守备力量确实相对薄弱，主要是伪军和少量鬼子宪兵。”
王大山用粗壮的手指点了点地图上的几个点：“这几条公路和铁路线，是鬼子向前线输送弹药给养的大动脉。要是能把这里搅个天翻地覆，河田槻太郎肯定坐不住。不过，咱们大部队行动，目标太大，很容易暴露。”
陆远点点头，他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我们不能以大兵团形式行动。我的想法是，化整为零，以营连为单位，分成数路，像几把尖刀，同时插向鬼子的后方。”
他拿起一根小木棍，指着地图详细解释：“一营，由铁柱带领，向西穿插，目标是津浦铁路泰安至兖州段。你们的任务是破袭铁路，炸毁桥梁，制造混乱，让鬼子的铁路运输瘫痪。”
“二营，长河带队，向西北方向运动，活动在肥城、平阴一带。那里是鬼子的粮食囤积区之一，多袭击他们的征粮队和仓库，既能打击敌人，也能缴获物资补充我们自己。”
“三营，天胜的部队，向西南方向，进入东平湖周边区域。那里水网密布，地形复杂，适合小股部队周旋。你们的任务是袭击鬼子在运河上的运输船队，破坏他们的水上交通。”
“团部首属队、新组建的机炮连和侦察连，随团部行动，作为机动力量，视情况支援各营，或者寻找战机，对鬼子的重要据点进行拔点作战。”
王大山听得眼睛发亮：“好！这样撒出去，就像孙悟空钻进了铁扇公主的肚子里，够小鬼子喝一壶的！不过，各营分散行动，通讯联络是个大问题。”
“这是个关键点。”陆远承认，“我们现有的通讯设备落后，距离一远就联系不上。所以，这次行动，必须给予各营充分的自主权。原则上，团部只规定大致的活动区域和主要任务，具体的作战时机和方式，由各营连长根据实际情况自行决定。同时，我们要依靠地下交通站和熟悉地形的老乡建立联络网，定期传递消息。”
赵守诚推了推眼镜，补充道：“还要做好群众工作。外线地区不像我们的根据地，群众基础相对薄弱。各部队过去之后，要严格执行群众纪律，宣传我们抗日的主张，争取老百姓的支持。没有群众的支持，我们在外线就是瞎子、聋子，寸步难行。”
“政委说得对。”陆远表示赞同，“我们不仅是战斗队，也是宣传队。要让外线的老百姓知道，八路军是来打小鬼子的，是保护他们的。”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这次外线作战，时间不会短。各营要做好独立作战、长期坚持的准备。要带足弹药和药品，但也不能全靠携带，要善于在战斗中缴获补充。记住我们的原则：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以消灭敌人有生力量、破坏敌人后勤设施为主要目的，不争一城一地的得失。”
王大山一拍桌子：“就这么定了！我马上把各营连长再叫来，详细布置任务。五天后出发，时间紧迫，得抓紧准备。”
陆远按住他：“别急，老伙计。还有留守根据地的问题没商量。”
赵守诚接过话头：“是啊，主力跳出去，家里不能空。得留下一支精干力量，配合地方武装和民兵，坚持内线斗争。要掩护群众转移，保护秋收，还要造成主力仍在根据地的假象，迷惑河田槻太郎。”
陆远看着赵守诚和王大山：“留守的任务很艰巨，也很危险。鬼子大举扫荡时，压力会非常大。你们看，谁留下来比较合适？”
王大山毫不犹豫地说：“我留下！我对根据地内的一草一木都熟悉，跟地方上的同志也熟。我带一个加强连，再配上部分侦察兵和卫生员，足够跟鬼子周旋了。”
陆远和赵守诚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担忧。王大山勇猛有余，但灵活性稍逊，留守任务需要的是极大的耐心和应变能力。
赵守诚开口道：“老王，你的勇猛是咱们团的一面旗帜。不过留守任务更讲究策略和隐蔽。我看，还是我留下来更合适。我负责群众工作和地方政权建设，跟地方干部、民兵都熟，便于协调指挥。军事上，可以让一营抽调一个经验丰富的连长配合我。”
陆远思考片刻，点了点头：“政委留下更稳妥。老王，你还是跟我一起行动，外线出击，更需要你的勇猛来打开局面。”
王大山虽然有点不甘心，但也知道赵守诚留下确实更合适，便不再争辩：“行，听团长的！”
大的方针确定下来，接下来的几天，特务团上下开始了紧张而有序的准备工作。
老王沟，一营驻地。李铁柱吊着胳膊，召集各连连长、排长开会。他把团部的决定传达下去，屋子里顿时炸开了锅。
“营长，咱们要打到外线去？太好了！早就想端了小鬼子的老窝！”一个连长兴奋地摩拳擦掌。
另一个比较沉稳的排长则有些担忧：“营长，外线人生地不熟，补给也困难，这仗怎么打？”
李铁柱用没受伤的右手敲了敲桌子：“都安静！团长说了，这次出去，不是去硬碰硬的。咱们是尖刀，是钻到铁扇公主肚子里的孙悟空！任务就是搞破坏，打运输队，炸铁路，让河田老鬼子后院起火！”
他走到墙上挂着的一幅简陋地图前：“咱们营的任务是破袭津浦路。这条铁路，是小鬼子在山东的大动脉，炸断它，比消灭一个中队的鬼子还让敌人肉疼。各连回去后，立刻检查武器装备，特别是炸药和引爆装置，不够的想办法补充。每人携带五天干粮，弹药按标准配发，另外多准备草鞋和急救包。”
他环视着手下的干部们，语气严肃：“告诉战士们，这次出去，可能要离开根据地一两个月。会遇到很多困难，可能会挨饿，可能会受伤，甚至可能牺牲。但是，为了粉碎鬼子的扫荡，为了保护根据地的乡亲们，再大的困难也要克服！都明白了吗？”
“明白了！”干部们齐声应答，眼神中充满了坚定。
类似的场景也在二营和三营上演。刘长河细致地布置着袭击粮仓和征粮队的战术，强调情报侦察和战术灵活性。孙天胜则大声嚷嚷着要带他的兵在东平湖上“翻江倒海”，让小鬼子的运输船有来无回。
团部首属的机炮连和侦察连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机炮连的战士们忙着擦拭保养刚刚配发下来的几挺九二式重机枪和八十一毫米迫击炮，这些都是从黑水河兵站缴获的宝贝。侦察连的战士则分批出发，提前潜入外线区域，侦察敌情、地形，并与当地的地下党组织取得联系。
村子里，后勤部门的同志忙着分发粮食、弹药和药品。卫生队的女兵们加班加点地配制草药，准备绷带。被服厂的工人连夜赶制夏装和草鞋。整个根据地就像一部高速运转的机器，为了即将到来的远距离作战而紧张准备着。
老乡们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寻常的气氛。他们自发地组织起来，帮部队磨炒面、烙大饼，把家里仅有的几个鸡蛋塞到战士手里。老大娘们拉着年轻战士的手，一遍遍地嘱咐：“孩子，出去打鬼子，一定要小心啊……”
第五天傍晚，出发的时刻到了。
夕阳的余晖洒在石门峪村口的打谷场上，特务团的战士们整齐列队。经过几天的休整和补充，战士们虽然脸上还带着疲惫，但精神，眼神锐利。他们检查着彼此的装备，刺刀擦得雪亮，子弹袋鼓鼓囊囊，背后的背包里装着干粮和必备物品。
陆远站在队伍前面，看着这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面孔，心中涌起一股豪情，也有一丝沉重。他知道，这次分兵出击，前途未卜，不知道这些熟悉的面孔，有多少能活着回来。
他没有做长篇大论的动员，只是用沉稳有力的声音说道：“同志们！小鬼子的屠刀马上就要砍向我们的根据地了！为了粉碎敌人的扫荡，为了保护我们的父老乡亲，我们必须跳出去，打到敌人的后方去！这一次，我们要让河田槻太郎知道，什么叫腹背受敌，什么叫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我只有一个要求：活着回来！多杀鬼子，也要保护好自己！出发！”
没有喧哗，没有口号，各营连按照预定的路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之中。李铁柱带着一营向西，钻进了茂密的山林；刘长河率领二营向西北，沿着山间小路疾行；孙天胜的三营则向南，目标是东平湖的浩渺水域。
赵守诚和王大山站在村口，目送着队伍远去。王大山用力捶了一下身边的土墙，低声道：“老赵，家里就交给你了！顶住！”
赵守诚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坚定而沉着：“放心吧，老王。你们在外线打得越狠，根据地的压力就越小。咱们内外配合，一定能粉碎鬼子的扫荡！”
陆远最后看了一眼根据地的方向，那里有他熟悉的村庄和乡亲。然后，他转过身，对身边的虎子和团部首属队一挥手：“我们走！”
这支由团部、机炮连、侦察连和部分警卫部队组成的机动力量，像一把隐藏的利刃，向着敌人心脏地带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插了过去。
深山里，只留下风吹过松林的呜咽声，仿佛在为这支英勇的部队送行，又仿佛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更加残酷的血雨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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