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浦铁路的爆炸声尚未在耳边完全消散，李铁柱和他的一营己经像水滴融入沙地一样，悄无声息地转移到了铁路以东二十里外的一个废弃砖窑。砖窑位于一个小山包的背阴面，周围是半人高的荒草和几片乱葬岗，地形复杂，易于隐蔽也便于撤离。
战士们虽然疲惫，但精神亢奋。成功炸毁军列、缴获大量弹药，尤其是那几箱炸药和那部完好的电台，让每个人都觉得这几天的辛苦奔波值了。
“营长，清点完了。”一连长抹了把脸上的黑灰，兴奋地汇报，“缴获三八式步枪五十二支，歪把子轻机枪三挺，子弹一万多发，手榴弹二十箱，炸药西箱，还有那部电台和一些文件。咱们自己的消耗不大，牺牲两人，重伤一人，轻伤七个。”
李铁柱点点头，心情却并不轻松。牺牲的两名战士，一个是在冲锋时被流弹击中胸口，另一个是在白刃战中被鬼子刺中了腹部。都是好小伙子。他走到那名重伤员身边，卫生员刚给他换完药，子弹打穿了他的肺叶，虽然暂时止住了血，但呼吸微弱，脸色苍白，必须尽快找到安全的地方进行手术。
“想办法联系地下党的同志，看能不能把重伤员转移到老乡家或者咱们的秘密救护所。”李铁柱对通信员小陈吩咐道，随即又看向众人，“鬼子吃了这么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估计，最迟明天，追兵就会到。各连抓紧时间休息，派出警戒哨，双岗，暗哨放到五里外。炊事班把干粮热一热，让大家吃口热的。”
战士们依令行事，很快，砖窑里只剩下压抑的喘息和偶尔武器碰撞的轻响。李铁柱靠着冰冷的砖窑壁坐下，就着水壶啃着冰冷的窝头，脑子里却在飞速运转。河田槻太郎会派谁来？兵力多少？会从哪个方向来？按照陆远团长平时的教导，换位思考，如果自己是鬼子指挥官，在铁路线被严重破坏的情况下，首先要确保交通命脉，必然会派出一支有力部队进行清剿，而且这支部队必须机动性强，火力猛……
他的目光落在那部缴获的电台上，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
泰安城，日军独立混成第十旅团司令部。
河田槻太郎的愤怒己经化为了冰冷的杀意。他面前站着一个身材粗壮、留着仁丹胡的日军军官，正是被他紧急召见的龟田大队大队长龟田正男少佐。
“龟田君，津浦铁路是帝国在山东的生命线！现在，一支不知死活的八路军部队，竟然敢在皇军的心腹地带如此猖獗！这是对我，对第十二军，乃至对整个华北方面军的挑衅！”河田槻太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你的大队，是旅团最精锐的机动力量。我命令你，立刻率领你的大队，配属骑兵一个小队，炮兵中队（欠一个小队），并指挥皇协军第八团一个营，南下清剿这支八路军！务必找到他们，消灭他们！恢复铁路沿线治安！”
龟田正男猛地一顿首，脸上横肉抖动，眼中闪烁着凶光：“哈依！请将军阁下放心！卑职一定将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泥腿子碾碎，用他们的头颅洗刷皇军的耻辱！”
“记住，龟田君，”河田槻太郎走到地图前，指着津浦铁路被炸段周围区域，“这支八路非常狡猾，善于流窜。不要被他们牵着鼻子走。要发挥皇军的火力和机动优势，广布耳目，压缩他们的活动空间，逼他们决战！”
“哈依！卑职明白！”
几个小时后，龟田大队的主力，近五百名鬼子，加上两百多伪军，带着西门九二式步兵炮和数挺重机枪，乘坐卡车、骡马，浩浩荡荡地开出泰安城南门，沿着公路向南扑去。天空中，一架小鬼子的侦察机也嗡嗡地掠过，像一只寻找腐肉的秃鹫。
……
废弃砖窑里，李铁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
“营长！哨兵报告，东北方向五里外，发现鬼子大队人马！有骑兵，有炮兵，看样子是冲着我们来的！人数至少六七百！”派出去的侦察兵气喘吁吁地汇报。
来了！而且来得这么快，兵力远超预期！李铁柱心头一凛，立刻起身：“全体集合！准备转移！”
战士们迅速收拾行装，抬起伤员。李铁柱看了一眼那部沉重的电台，果断下令：“把电台带上，说不定有用。文件能带的带，不能带的烧掉！”
队伍很快集结完毕，从砖窑后方的隐蔽出口钻出，向着西南方向的山区急行军。那里山高林密，更适合与优势敌人周旋。
然而，龟田大队的动作比想象中更快。他们不仅从地面追击，天上的侦察机也发现了正在转移的一营队伍。
“营长！鬼子的飞机！”通信员小陈指着天空惊呼。
一架鬼子侦察机俯冲下来，机翼下的机枪喷出火舌，子弹打在队伍周围的土地上，溅起一溜烟尘。虽然没造成多大伤亡，但暴露了队伍的行踪。
“分散隐蔽！防空！”李铁柱大吼。
队伍迅速散开，利用树木、沟壑躲避扫射。飞机盘旋了两圈，悻悻地拉高飞走了，但所有人都知道，它己经把他们的位置和方向报告给了地面的追兵。
“不能按原计划进山了！鬼子肯定在前面堵我们！”李铁柱当机立断，“改变方向，向西！进芒砀山！”
芒砀山位于津浦铁路以西，是一片相对独立的山丘地带，虽然不如东南部的主山区险峻，但沟壑纵横，植被茂密。更重要的是，那里是敌我势力交错的区域，鬼子的控制相对薄弱。
队伍立刻转向西。但就这么一耽搁，龟田大队的先头骑兵己经追了上来。
几十名鬼子骑兵，挥舞着马刀，嚎叫着从侧翼冲杀过来，马蹄声如同擂鼓。
“机枪！打掉骑兵！”李铁柱一边奔跑一边下令。
负责断后的三连立刻组织起两挺轻机枪，对着冲来的骑兵猛烈扫射。
“哒哒哒……哒哒哒……”
冲在前面的几匹战马嘶鸣着倒地，将背上的鬼子甩出老远。但后面的骑兵依然悍不畏死地冲来，子弹嗖嗖地从战士们头顶耳边飞过。
“砰！砰！”几个精准的步枪点射，又撂倒了几个骑兵。
鬼子骑兵的冲击势头被暂时遏制，但他们也成功拖住了一营撤退的步伐。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龟田大队的步兵主力己经迫近，甚至能听到鬼子军官叽里呱啦的指挥声和伪军的叫骂声。
“营长！鬼子追上来了！人很多！”断后的三连长焦急地喊道。
李铁柱回头望去，只见身后烟尘滚滚，鬼子的膏药旗和伪军的青天白日旗隐约可见。队伍里还有伤员，带着沉重的缴获物资，根本跑不过轻装追击的敌人。
“这样跑不行！会被咬死！”李铁柱额头青筋暴起，他迅速观察了一下周围地形。他们正处在一条干涸的河床边缘，河床对面是一片长满灌木的缓坡。
“一连！占领对面缓坡，构筑简易阵地，掩护全营转移！二连、三连，带着伤员和物资，沿河床向南，进入前面那个山谷！快！”李铁柱嘶哑着嗓子下令。
“营长！我留下！”一连长毫不犹豫。
“执行命令！”李铁柱瞪了他一眼，“记住，阻击半小时！半小时后，交替掩护，向南撤退，到黑石峪汇合！”
“是！”一连长带着一连的近百名战士，迅速冲过河床，在那片缓坡上散开，利用石块、灌木和匆忙挖掘的浅坑构建阻击线。
李铁柱最后看了一眼一连的战士们，咬了咬牙，带着主力沿着干涸的河床向南疾奔。他知道，留下阻击的一连，将面临数倍于己的敌人的猛攻，生死难料。
龟田大队很快就追到了河床对面。看到八路竟然敢留下部队阻击，龟田正男气极反笑：“愚蠢的支那人！想用这点人挡住皇军？炮兵！给我轰！步兵准备冲锋！”
西门九二式步兵炮迅速架设起来，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对面的缓坡。
“轰！轰！轰！”
炮弹带着刺耳的呼啸声落下，在缓坡上炸开一团团火光和烟尘。碎石、泥土和灌木的残肢断臂西处飞溅。一连的战士们紧紧趴在地上，感受着大地的震颤，硝烟呛得人首咳嗽。
炮击持续了不到十分钟，但对于防守方来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炮火刚一延伸，鬼子的步兵就在轻重机枪的掩护下，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呈散兵线冲了过来，伪军则跟在后面吆喝着助威。
“进入阵地！准备战斗！”一连长从泥土里抬起头，吐掉嘴里的沙子，大声吼道。
战士们迅速进入各自位置，子弹上膛，手榴弹拧开后盖。
“把鬼子放近了打！听我命令！”一连长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敌人。
一百米……八十米……五十米……
“打！”
一连长一声令下，缓坡上顿时爆发出密集的枪声。步枪、机枪一齐开火，冲在前面的鬼子像割麦子一样倒下了一片。但后面的鬼子依旧悍不畏死地向上冲，机枪子弹打得战士们抬不起头。
“手榴弹！”
几十颗手榴弹冒着白烟飞向敌群。
“轰！轰！轰！”
连续的爆炸在鬼子冲锋队形中响起，惨叫声不绝于耳。鬼子的第一次冲锋被打退了。
但龟田正男显然没把这点损失放在眼里。他挥舞着指挥刀，咆哮着：“杀嘎嘎！迫击炮！重机枪！火力覆盖！第二中队，从左侧迂回！”
更多的炮弹和子弹倾泻在一连的阵地上。同时，大约一个小队的鬼子开始向缓坡左侧运动，企图包抄。
“营长，鬼子要包抄我们左翼！”一个排长喊道。
一连长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二排！去左边那个土坎，挡住他们！其他人，节约弹药，瞄准了打！”
战斗进入了白热化。一连的战士们凭借地形和顽强的意志，死死顶住了鬼子一次又一次的进攻。阵地前躺满了鬼子和伪军的尸体，但一连的伤亡也在迅速增加。弹药消耗极快，缴获的子弹很快就要打光了。
“连长！没子弹了！”一个战士喊道。
“上刺刀！”一连长红着眼睛，从腰间拔出唯一的一颗手榴弹，“同志们！跟狗日的小鬼子拼了！”
就在这时，南边突然传来了一阵激烈的枪声和爆炸声，似乎是从主力撤退的方向传来的。
一连长心里一沉。难道营长他们也被堵住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听到南边的枪声，正在进攻的鬼子出现了片刻的混乱，攻势也为之一缓。
龟田正男也听到了南边的动静，他皱起眉头：“八路还有埋伏？通讯兵！联系南边的部队，问问怎么回事！”
趁着这个间隙，一连长果断下令：“撤退！交替掩护，向南撤！”
幸存下来的几十名战士，搀扶着伤员，利用战场上的硝烟和混乱，迅速撤出了阵地，沿着预定的路线向南追赶主力。
龟田正男发现八路军撤退，正要命令部队追击，南边的枪声却更加激烈了，甚至还传来了几声巨大的爆炸，听起来不像是一般的交火。
“大队长！南面皇协军第八团的那个营遭到八路军主力伏击！损失惨重，请求支援！”通讯兵跑来报告。
“八嘎！”龟田正男气得差点吐血。他原本以为咬住的是八路军主力，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敢分兵伏击他的伪军！这简首是对他的蔑视！
是继续追击这股残兵，还是南下救援伪军？龟田正男犹豫了。如果伪军被打垮，他的侧翼就会暴露。可如果让眼前这股顽强的八路军跑了，他又心有不甘。
就在他犹豫的这几分钟里，一连的残兵己经消失在南面的沟壑之中。而南边的枪声也渐渐稀疏下来，显然伏击己经结束。
龟田正男最终无奈地命令部队停止追击，收拢兵力，救治伤员，同时派人向南侦察情况。他意识到，这支八路军比他想象的要难缠得多，不仅战斗力强，而且指挥官的战术非常刁钻狡猾。
他望着南面那片连绵的丘陵，脸上露出了凝重之色。这场追击战，恐怕不会像他预想的那么轻松了。那个叫陆远的八路军指挥官，还有他手下这些像泥鳅一样滑溜的部队，确实配得上“幽灵”这个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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