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真下得去手！”
“那小米鸡蛋你都兜走了，一口都不给人家留？”
“是想饿死人家娘俩，好占了前院的房基吧？”
七婶这话围观的人群立刻嗡嗡地议论。
王彩凤气得浑身发抖，怀里孙子差点脱手。
她指着七婶：
“你……你血口喷人！”
一首在旁边沉着脸没说话的陈建业，此刻脸上也挂不住了。
他最好面子。
五婆婆是本家族里辈分高、说话最有分量的老人之一。
她重重顿了顿手里的拐杖，沉声道：
“老大家的！”
“你也太不像话了！”
“秀茹刚生了孩子，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
“你把小米鸡蛋都拿走，让她吃啥？”
“喝西北风去？”
“我们老陈家没这么刻薄的人！”
王彩凤被五婆婆当众训斥，又见自己男人脸色铁青，知道今天这亏是吃定了。
她恨恨地瞪了引娣招娣一眼，尤其是那个看似怯懦却句句戳心窝子的引娣，扭身气冲冲地回了后院。
不一会儿，她拎着个小布袋子出来，里面约莫有两斤多小米，还有一小篮鸡蛋，大概十来个，没好气地塞到引娣怀里：
“拿走拿走！”
“丧门星！”
“谁稀罕你们那点破东西！”
引娣和招娣用衣襟兜着小米和鸡蛋，低着头，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回了前院。
不过，回到家，引娣悄悄数出五个鸡蛋，用碗端着，又去了五婆婆家。
“五奶奶，我妈让我先送五个鸡蛋过来谢谢您。”
“等往后我们家鸡下蛋多了，再凑够十个给您送来。”
“我妈说，多亏您主持公道。”
五婆婆看着眼前这个早熟得让人心疼的孩子，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
“好孩子，难为你了。”
“拿回去给你妈吃吧，奶奶不缺这几个鸡蛋。”
“不，五奶奶，您一定得收下。”
“我妈说了，人情债，不能欠。”
引娣执拗地把碗放在桌上，转身跑了。
陈建国是被渴醒的，头疼欲裂。
他揉着太阳穴坐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凑到炕边去看儿子。
看着那个皱巴巴、红通通的小肉团，他咧开嘴笑了，伸手想摸，又怕手上的老茧划伤孩子娇嫩的皮肤。
“嘿，这小子，怎么皱巴巴的，跟个小老头似的？”
这是他端详了半天后，给出的评价。
李秀茹心里本就堵着委屈，听到丈夫这嫌弃的话，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哭哭哭！”
“就知道哭！”
陈建国最烦女人哭，尤其觉得在儿子面前哭不吉利。
“号什么丧！”
“再把老子儿子吵醒了！”
一旁的引娣冷不丁地开口，声音平平的：
“爹，五婆婆说了，月子里得吃小米鸡蛋汤才下奶。”
“我妈啥也没吃，没奶水，弟弟饿着，可不就皱巴巴的。”
“五婆婆说，得赶紧给我妈熬小米鸡蛋汤，奶水足了，弟弟才能长胖。”
“那你还杵在这儿干啥？”
“还不快去熬！”
陈建国不耐烦地挥手。
“我妈说她换了三斤小米，在瓮里，没了。”
梦雨樱花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鸡蛋，也没了。”
“我给妈熬的玉米糊糊，不下奶。”
引娣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陈建国这才恍然想起，前天大嫂王彩凤确实来找过他，唉声叹气地说二儿媳妇坐月子，家里揭不开锅，连个鸡蛋都没有，奶水不足，孩子饿得哇哇哭。
他一听，脑子一热，就把李秀茹准备的小米和鸡蛋，一大半都给了大嫂。
当时觉得，大哥家困难，自己能帮就帮，反正秀茹还没生，到时候再想办法。
可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
“哪那么多穷讲究！”
“喝玉米糊糊一样下奶！”
“赶紧给你妈弄去！”
“饿着我儿子，老子扒了你的皮！”
说完，他套上鞋，又出门去了。
李秀茹看着丈夫的背影，眼泪流得更凶了，絮絮叨叨地开始哭诉自己的命苦。
引娣默不作声地听着，招娣紧紧靠着姐姐，大气不敢出。
陈家是祖传的铁匠。
陈建业和陈建国兄弟俩都得了真传。
陈建业掌小锤，定规矩，看火候；陈建国抡大锤，出力气。
兄弟俩配合多年，打出的锄头、镰刀、菜刀，钢口好，经久耐用，在方圆几十里都很有名气。
农闲时节，尤其是秋收过后，整个冬天，兄弟俩都在自家的铁匠铺里叮叮当当忙活。
一冬天打出来的铁器，开春后由陈建业领着，去赶集、赶会，总能卖个好价钱。
按理说，这挣的钱，兄弟俩应该平分。
可这么多年，卖了多少钱，陈建国从来不知道。
每次赶会回来，陈建业给他多少，他就接多少，从不多问一句。
回到家，李秀茹偶尔会小心翼翼地提一句，说既然分家了，这账目是不是该清楚点，总不能老是糊涂账，他们二房也要过日子。
每当这时，陈建国就勃然大怒，骂李秀茹挑拨他们兄弟感情，说大哥绝不会亏待他。
还会举例子，比如引娣身上那件衣服，就是大嫂给的。
李秀茹满腹怨气，却不敢再反驳。
那件衣服，是王彩凤女儿穿剩的，袖口都磨破了，王彩凤随便找了两个颜色不一的布块打了个补丁，就塞给了引娣。
就这么件破衣服，陈建国却时时挂在嘴上，觉得哥嫂对他们恩重如山。
因为陈建国的这份“信任”，他干着最累的抡大锤的活，拿回家的钱却总是紧巴巴的。
李秀茹嫁过来十年，没添过一件新衣服，全是自己纺线织布，缝缝补补。
引娣和招娣，更是从小穿补丁摞补丁的旧衣服。
再说后院，王彩凤在自己家门口，被引娣招娣两个丫头片子一番哭闹，不仅到嘴的小米和鸡蛋吐了出去，还在众多本家面前丢尽了脸面，气得心口疼，回到屋里就把一个豁口的茶碗摔在了地上。
“两个小贱胚子！”
“跟她们那个丧门星的娘一样，就会装可怜！”
她咬牙切齿地咒骂。
晚上，陈建国又被叫到了后院。
王彩凤己经换上了一副笑脸，桌上摆了一碟炒花生米，一碟咸菜丝。
“老二来了，快坐。”
“有了儿子，可是天大的喜事！”
“嫂子给你炒俩菜，你们哥俩好好喝一盅，庆祝庆祝！”
陈建国一听，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那点因为白天事情产生的不自在，也烟消云散了。
几杯劣酒下肚，王彩凤看似无意地叹了口气：
“老二啊，不是嫂子说你，你得管管引娣和招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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