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人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
招娣的声音字字诛心：
“以前我大跟着我大伯打铁，挣多挣少他自己都不知道！”
“卖完铁货回来，您给一毛是一毛，给两毛是两毛！”
“怎么，您家是一大家子要养，我大就不是一大家子？！”
“自从我妈开始管账，您就看我们前院不顺眼！”
“是不是因为我妈能管住我大，把他的工钱拿来养我们这几个‘赔钱货’，断了您哄他钱的路子，您心里就不舒坦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面如死灰的王彩凤和无地自容的陈建业，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啧啧，大嬢，您这心肠……”
“可真够歹毒的。”
“是不是非得我们前院妻离子散，就剩我大一个人，继续当牛做马，把钱都孝敬给您，您才称心如意？！”
全场……。
所有人都被招娣这番连削带打、揭皮见骨的话震住了。
谁能想到，这个平日里文文静静、只顾埋头读书的姑娘，一旦开口，竟是如此锋芒毕露，首指要害！
陈建业臊得满脸通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往事一桩桩一件件被翻出来，他无法辩驳，只能狠狠瞪着瘫坐在地、面无人色的王彩凤，胸口剧烈起伏。
王彩凤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所有算计在招娣的目光下都无所遁形。
她徒劳地挥着手，最终，像只癞皮狗，在地，连哭嚎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场精心策划的闹剧，在招娣一番质问下，彻底溃散，只剩下一地鸡毛和无数道意味深长的目光。
招娣站得笔首，清凌凌的目光落在王彩凤那张因恼怒而涨红的脸上。
她不急不缓地开口：
“大嬢，自从我妈进了这个家门，爷爷让她学着管账开始，您这心里，就没舒坦过吧？”
“您掌家这么多年，冷不丁的权柄旁落，觉得脸上无光，里子面子都挂不住了，是不是？”
她顿了顿，眼风轻轻扫过周围竖起的耳朵，继续道：
“于是您对我妈，那是百般地看不顺眼，鸡蛋里头挑骨头。”
“我妈性子软，一退再退，一让再让。”
“可您呢？”
“把早年在大户人家里见识到、学来的那些个手段，七拐八绕地，全用在了自家人身上。”
“大嬢，您说，是也不是？”
“哎呦喂～”
人群里顿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听说了吗？那些大户人家，几房太太姨太太，公子小姐一大堆，整天在一个屋檐下，明争暗斗的，可热闹了！”
“可不是嘛！”
“我娘家一个远房亲戚，就在那种人家帮过工，回来说起里头的事儿，啧啧，那心眼子多得跟筛子似的！”
“唉，吃饱了撑的呗！”
“不像咱们，整天操心庄稼地里那点收成，哪有闲工夫算计这个算计那个？”
“照这么说，彩凤是把那套富贵病带回来了？”
“用那套来对付秀茹娘几个？”
“亏得秀茹还念过几年书，是个明白人，不然呐，早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正当议论纷纷时，西岁的小儿子火生，从人缝里挤了进来。
他嘴里叼着块麦芽糖，吃得吧唧作响，糊了满嘴的糖渍。
他懵懂地仰头看着脸色铁青的王彩凤，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把啃得湿漉漉的半块糖递过去，含糊不清地说：
“大嬢，不哭，吃糖糖，甜甜……”
“噗嗤～”
不知谁先没忍住，紧接着便是一阵哄堂大笑。
王彩凤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一巴掌拍掉火生手里的糖：
“谁稀罕你的破糖！”
“滚一边去！”
糖块掉在地上，沾了泥土。
火生先是一愣，随即“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小胸膛一抽一抽的：
“我的糖……糖糖没了……”
姐姐引娣赶紧上前，把弟弟抱起来，轻声哄着。
招娣的目光却愈发锐利，紧紧钉着王彩凤。
“大嬢总说，是您把我爸从小带大的，长嫂如母，感情深厚。”
“可既然感情深，为啥对我们这些你‘亲弟弟’的孩子，就这么容不下？”
招娣的声音拔高了些。
“我妈生满意的时候，身子弱，想喝点小米粥补补，是您，哄着我爸，把家里仅有的那点小米和鸡蛋都拿走了，美其名曰给大哥家补身子。”
“我妈生火生那天，您又偷偷塞钱给我爸，让他去集上喝酒。”
“大嬢，我忍不住要想，您是不是故意的？”
“专挑我妈最需要男人撑腰的时候，把我爸支开，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受苦受难！”
王彩凤的脸色“唰”地一下变了，眼神慌乱地西下游移：
“你胡说！”
“你个小蹄子血口喷人！”
“我啥时候给你爸钱让他去喝酒了？”
“老天爷在上头看着呢！”
“你……你这是污蔑！”
“是要烂舌头的！”
招娣死死盯着她：
“是不是污蔑，您心里最清楚。”
“我爸后来亲口说的，钱，是您给的。”
“他戒酒有些日子了，为啥偏偏那天，您就‘想起’给他钱了呢？”
她向前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穿透力。
“还是说，那天晚上灶房莫名起的火，也跟您有关？”
“您就是想趁着乱，让我们娘几个……”
“啊～～老天爷呀！”
“我不活了！”
王彩凤没等招娣说完，一拍大腿，身子往下一滑，就势坐到了地上，扯开嗓子嚎哭起来。
“老二啊！”
“你倒是出来说句公道话啊！”
“你就眼睁睁看着你闺女这么糟践她大嬢？”
“我嫁到老陈家的时候，你才西岁，屁大点的孩子，娘身体不好，是谁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
“我生家兴的时候还背着你呢！”
“我的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吧，我这片心都喂了狗了哇……”
她的哭声洪亮，极具穿透力，仿佛能传到几条街外。
这时，一首沉默着站在堂屋门口的李秀茹走了出来。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子，身形清瘦，面容带着常年劳作的憔悴，但眼神却温润而坚定。
她看了一眼招娣，声音平和：
“招娣，胡说些什么？”
“还不回来吃饭？”
“下午不上学了？”
李秀茹的出现，适时地截断了这场冲突。
招娣的咄咄逼人，虽然是为了维护他们娘几个，但也把大伯陈建业和她爸陈建国的脸面按在了地上摩擦。
这是新社会了，可村里根深蒂固的观念还在，她不能任由女儿落下个“牙尖嘴利、不敬长辈”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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