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舍不得孩子们受一丁点的非议。
招娣看了看母亲，深吸一口气，敛去了周身凌厉的气势，低眉顺眼地应了声：
“知道了，妈。
便转身跟着李秀茹往家走。
引娣抱着还在抽噎的火生也赶紧跟上。
一首蹲在墙角闷头抽烟的陈老二，见状也讪讪地站起身，耷拉着脑袋，跟着妻女回了前院的家。
陈建业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感觉半辈子的老脸都在今天丢尽了。
他上前一步，粗暴地扯住王彩凤的胳膊吼道：
“还嫌不够丢人？”
“看看你干的好事！”
“回家！”
“家财，把你妈拉回去！”
他们的大儿子家财下意识想上前，却被媳妇腊月在后头悄悄扯了扯衣角。
家财脚步一顿，犹豫着没动。
陈老大无法，只得自己用力，半拖半拽地把还在干嚎的王彩凤从地上拉起来，扯回了后院。
陈建国跟着家人回到前院，一抬头，就看见堂屋门口还局促地站着一个陌生女人。
那女人约莫三十七八岁，面黄肌瘦，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裳，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灰布包袱，眼神惶恐不安。
“我……我擀了面条……我……”
女人看到陈建国又看到紧随其后进来的李秀茹和孩子们，更加手足无措，手指紧张地捻着衣角。
“嫂子说的……我，我啥也不知道……”
陈老二今天憋了一肚子火，又在众人面前丢尽了脸，此刻看到这“祸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烦躁地挥挥手：
“你赶紧走！赶紧走！”
女人唯一的希望破灭，眼圈一红，低下头，捂住脸，压抑地呜咽起来。
她满怀希望地来，以为找到了安身立命之所，没想到却是这般光景。
她提起包袱，肩膀耸动着，转身就要往门外走。
“等等。”
开口的是招娣。
满院子的人都愣住了。
家财和腊月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引娣也不解地看着妹妹。
李秀茹微微蹙眉：
“招娣，别胡来。”
“妈，您放心，我啥时候胡来过？”
招娣安抚地朝母亲笑了笑，转而问道，
“妈，饭好了吗？”
“好了，杂面条。”
招娣转身进了灶房，麻利地舀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杂面条，端到那女人面前，语气平和：
“吃吧，大老远来的，总不能饿着肚子赶路。”
“吃饱了再说。”
女人确实是饿极了，看着那碗油星点点、冒着热气的面条，咽了咽口水，也顾不得烫，接过碗筷，蹲在屋檐下，呼噜呼噜地大口吃起来。
家财和腊月看得目瞪口呆，完全摸不透招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腊月此刻心里更是翻腾，想起嫂子梅英之前劝她多和二婶李秀茹、还有引娣招娣姐妹亲近的话，说她们是明事理的人。
今天看来，果然不假。
女人狼吞虎咽，一口气吃了两碗。
招娣又给脸色复杂的陈建国也端了一碗。
一大锅面条很快见了底。
刚放学回来的满意进门就喊饿，腊月忙把自己家做好的一份饭端给了侄儿。
看女人吃饱了，气色也缓过来一些，招娣才笑眯眯地开口，语气亲切：
“我喊您一声姨吧。”
“姨，看您这样子，也是个实在人，不然也不会被我大嬢三言两语就哄了来。”
“刚才外头的话，您大概也听明白了。”
“我爸妈是闹了别扭分开住，但我妈想离，我爸不肯离。”
“这事儿，我大嬢没跟您提过吧？”
女人茫然地摇摇头，心里愈发苦涩。
招娣了然地点点头，笑容不变：
“这样吧，您既然来了，一路奔波也不容易。”
“看您这身衣裳，日子想必也艰难。”
“我们陈家，不欺负老实人。”
“妈，您说是不是？”
李秀茹先是一怔，看着二女儿那看似温和实则笃定的眼神，明白了她的意图，接口道：
“是这话，咱们不欺负老实人。”
“招娣！”
“你胡说八道什么！”
陈秀茹却被这话吓得汗毛倒竖，额头瞬间沁出冷汗。
“让她走！”
“赶紧让她走！”
他急慌慌地转向李秀茹，语气近乎哀求。
“秀茹，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
“这几年我滴酒不沾，挣的每一分钱都攒着给孩子们。”
“往后我就一个人过，我谁也不要，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让满意和火生偶尔陪陪我就成……”
他说得可怜巴巴，生怕这女人真被留下，那他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李秀茹却垂着眼，不接他的话。
家财和腊月赶紧帮腔：
“二婶，二叔说的是真话，他真改了！”
李秀茹依旧沉默。
她不表态，引娣自然也不说话。
招娣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
“姨，吃饱了，我带您去个地方。”招娣对女人说。
“去……去哪儿？”
女人怯生生地看着招娣，心里七上八下。留下？
怎么留？
给人做小？
看陈建国这态度，根本不可能。
光是眼前这俩眼神清亮、主意正的姑娘，就让她心里发怵。
“您就说，想不想留下？”
招娣不答反问，目光似乎能看透人心。
女人嘴唇嗫嚅着，犹豫不决。
本以为王彩凤给说的是个靠谱的，没想到竟是这般尴尬境地。
留下？
名不正言不顺。
不留？
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我……我……”
她支支吾吾，拿不定主意。
招娣凑近她耳边，说了几句。
女人起初惊愕地连连摇头。
招娣又神色认真地补充了几句，目光坚定。
“真的？”
招娣郑重地点点头。
女人一咬牙：
“行！我听你的！”
招娣领着女人出了前院，引娣不放心地追出来：
“招娣，你可别乱来！”
招娣回头，冲姐姐狡黠地眨眨眼，露出少女特有的灵动：
“姐，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女人忐忑不安地跟着招娣，不知道这个心思玲珑的姑娘要把自己带向何处。
“姑娘……我，我还是走吧……对不住，给你们添麻烦了……”女人嗫嚅着。
“我大嬢是怎么跟您说的？”
招娣边走边问。
“她说……你爸妈早就分开过了，离婚是早晚的事……我，我才信的。”
“我真不知道她是骗我的……”
招娣微微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了些许同情：
“姨，别怕。”
“我不是要为难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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