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不大，村西头第三家，就是王根家。”
“他家六个孩子，有个大姑娘，年纪……年纪对得上，可能就是三丫姑。”
卫腊月一听，愣住了，随即一把拉过刚进门的丈夫陈家旺，压低声音急急商议起来：
“他爹，这可是个机会！”
“咱要是真能把三丫找着，送回二婶跟前，那天大的疙瘩，兴许也能解开几分。”
“你想想，万一招娣铁了心要去乡里告，把你妈拉去游街批斗……咱们这把年纪，脸皮厚点也就罢了，可孩子们呢？”
“月牙、石墩，还有我肚子里这个，往后在村里怎么抬头？”
“月牙都十五了，眼看就要说婆家，人家一打听，奶奶是扎小人害妯娌的货色，谁还敢沾咱家的边？”
“月牙又一心向着招娣，想学她那样……这事，咱不能不管，得管到底！”
陈家旺重重叹了口气：
“摊上这么个妈，我真是……行！”
“明天我陪月牙再去一趟！”
“光你去不行，”卫腊月脑子转得快。
“去后庄找梅英和大姐夫商量，再把家财也叫上。”
“咱们是一条绳上的。”
既然知道在王根家，月牙也认了门，咱们就一起去，亮明身份，把人找到接回来。”
“二婶见了亲闺女，心里的火气总能消下去大半。”
陈家旺点头，立刻起身：
“那我这就去后庄找梅英。”
“快去，叫上家财一起。”
“……”
“就别叫大哥了。”
陈家旺心里明白，出门时，还是悄悄把大侄子狗蛋儿叫了出来。
叔侄俩趁着夜色，深一脚浅一脚首奔后庄梅英家。
梅英一听月牙独自跑去了王寨村，惊得拍着大腿：“这丫头！胆子也太大了！找着人了？”
“没见着面，但打听准了，王根家，村西第三家，确实有个大姑娘年纪相仿。”
“我想着，明天咱们都去，梅英你也得去。”
“不管咋样，得先见着三丫。”
“要是她过得好，咱们回来原原本本告诉二婶，认不认，怎么认，由二婶自己决断。”
“行！”
“明天我们都去！”
梅英一口答应。
前院这一夜，灯光亮到很晚。
李秀茹躺在床上，睁着眼首到天亮。
十几年的牵挂，如今突然有了确切的指向，那颗心就像被放在油锅上煎，又像被抛上了云端，忽上忽下，不得安宁。
她想立刻飞到王寨村，去看看那个只在梦里出现过模糊影子的女儿，却又近乡情怯，怕看到女儿过得不好，怕女儿心里怨恨她这个无能的娘……种种思绪纠缠，几乎将她的心撕碎。
陈建国更是长吁短叹，不时用还能动的那只手捶打自己的脑袋，悔恨的泪水浸湿了枕头。
当初若不是他耳根子软，信了王彩凤那套“丫头片子是赔钱货”、“送出去是享福”的鬼话，他怎么会趁着秀茹产后虚弱睡着时，偷偷把那个柔软的小包裹抱走……他真是个蠢货！
天字第一号的蠢货！
引娣和招娣也几乎一夜未眠。
姐妹俩商量了半宿，招娣认为还是该由她先去稳妥打听。
“我们医院有王寨村来的医生，借机问问王根家的情况，总比贸然上门好。”
她叮嘱引娣。
“一定要看住满意，那小子正在气头上，万一冲动跑去找人，闹僵了反而坏事。”
“而且，妈的担心有道理，咱们想认，三丫愿不愿意认咱们？”
“那边养了她十几年，又是什么光景？”
“都得先摸清楚。”
第二天一早，招娣赶到乡卫生院，寻了个机会，与同院的王寨村籍医生张大姐闲聊起来，梦雨樱花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话题似不经意地引向了村西头的王根家。
张大姐是个爽快人：
“王根啊？”
“知道！”
“他家六个孩子，前头俩儿子是亡妻生的。”
“十几年前吧，他说是捡了个闺女，他那前头媳妇心善，没闺女，把这孩子当亲生的疼。”
“可惜啊，这孩子没福，六岁上，后娘就病了，没熬过去。”
“后来王根又续娶了现在的老婆，叫云朵。”
“这云朵也是个能生的，进门又添了俩小子一个闺女。”
“六张嘴巴吃饭，日子紧巴巴的。”
招娣强作镇定地问：
“那……捡来的那个闺女，后来呢？”
张大姐撇撇嘴：
“那丫头的福气啊，也就享了那么几年。”
“亲娘一走，后娘云朵进了门，她的苦日子就来了。”
“云朵对她可不好，叫欢欢是吧？”
“不让上学，在家当小劳力使唤，干不完的活，动不动就不给饭吃。”
“早几年，还总听云朵吵吵，让王根把这‘拖油瓶’从哪儿捡的还扔回哪儿去！”
“也就是这几年，欢欢大了，能当整劳力使了，云朵才消停点。”
“不过，我听说……”
“云朵琢磨着把欢欢说给她前头那个儿子呢！”
“她嫁过来前不是也走了一家吗？”
“那家的男人没了，留下个儿子，听说这里……”
她指了指脑袋。
“不大灵光。”
招娣听着，她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到王寨村，找到那个叫欢欢的姑娘。
可她今天值的是两天一夜的连班，另一个同事临近产期，根本无法调换。
只能焦灼地等待轮休。
就是这个要命的时间差，让后院的家旺、月牙、梅英、卫老大和家财抢了先。
第二天近午时，家旺一行人站在了王寨村村西头第三户的土坯院门前。
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在门口玩泥巴。
月牙深吸一口气，上前露出一个尽量自然的笑容：
“小兄弟，我们赶路渴得很，能借口水喝吗？”
一个黑瘦的男孩刚要点头，院里就冲出一个身材粗壮、面色不善的胖女人，嗓门洪亮：
“建国！”
“跟谁说话呢？”
“滚回来！”
“跟你说多少遍了，别跟生人搭腔，小心被拍花子的拐走！”
说着，一把揪住男孩的耳朵，将他拖了回去，男孩疼得龇牙咧嘴。
“欢欢呢？”
胖女人——云朵，扭头朝屋里吼。
“不是让她把你哥的衣裳洗了？”
“人又死哪儿去了？”
“干点活磨磨蹭蹭！”
屋里又钻出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嚷嚷着：
“妈，欢欢洗好我的衣裳没？”
正说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挑着两桶水，颤巍巍地从村道那头走过来。
扁担似乎压弯了她的脊梁，她低着头，步子迈得小而沉。
月牙和梅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就是欢欢。她挑着水，默默地从月牙他们身边走过，走到门口，刚要放下水桶，云朵的骂声又追了过来：
“磨蹭啥？”
“赶紧把水倒缸里，把你哥你弟的脏衣裳都洗了！”
“一天天吃白饭的东西！”
欢欢一声不吭，默默地将水倒进院角的水缸，然后端出一个硕大的木盆，抱着一堆脏衣服，又默默地走出院子，准备去河边。
月牙紧张地抓住梅英的袖子，声音发颤：
“大姑，你看……像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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