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拨人在暮色中分开，李秀茹、冬青、满意继续赶往医院，家旺则拖着疲惫沉重的身子往家走。
病房里，月牙正努力给欢欢讲着满意小时候爬树掏鸟窝摔个屁股墩的糗事，试图驱散两人之间的生疏和病房的沉闷。
欢欢听着，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弯了一下。
就在这时，病房门口出现了三个人影【冬青在前，李秀茹和满意在后】。
“月牙！”
“你……你……”
冬青看到女儿肩上厚厚的纱布和苍白的小脸，扑到床边，想碰又不敢碰，声音哽咽。
“疼不疼啊，你这傻孩子……”
“妈……”
这一声带着委屈和后怕的呼唤，让冬青的眼泪也决了堤。
母女俩相对垂泪，满是无言的心疼。
李秀茹的目光先在月牙身上停留片刻，充满了怜惜和感激，然后，才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移到了墙角那个瘦小的身影上。
欢欢眼里满是惊慌和无措，身体微微向后缩着，似乎想把自己嵌进墙壁里。
李秀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立刻冲过去抱住女儿的冲动，她先走到月牙床边，声音温柔而带着哽咽：
“好孩子，受苦了……”
“听你招娣姑的话，好好在医院住着，把伤养好。”
“冬青，这钱二婶出，让月牙多用点好药，姑娘家，可不能留下疤。”
她又转向满意。
“你去问问你二姐，有什么好药，别省着。”
满意看着月牙，心疼又气愤：
“月牙，等你好了，西叔带你去找那个恶婆娘算账！”
“我非……”
月牙含泪笑了笑，带着点小得意：
“有西叔给我撑腰，我才不怕呢！”
她努力抬起没受伤的右手，指了指墙角的欢欢。
“二奶奶，西叔，这是我姑。”
“三丫姑。”
满意的目光这才正式落在欢欢身上。
他比欢欢高出整整一个头，欢欢甚至比十五岁的月牙还要矮一些，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那身破旧的衣裳空荡荡地挂在她身上，脸上是长期营养不良的菜色。
满意的喉头滚动了一下，一种混杂着心疼、愤怒和难以言喻的亲近感涌上心头，他哑着嗓子，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三姐。”
这一声“三姐”，点燃了李秀茹努力压抑的情绪。
她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
她看着欢欢，那个她想了十七年、念了十七年的女儿，就站在几步之外，却显得那么遥远，那么陌生，又那么让她心碎。
招娣听说母亲和嫂子、弟弟来了，急忙赶了过来。
看到病房里欢欢惊惶的样子，她立刻明白了。
“妈、满意，欢欢！”
“月牙这边有二嫂陪着，咱们别都挤在这儿了。”
“去我宿舍坐坐吧，让二嫂和月牙也说说话。”
她不着痕迹地隔开了李秀茹和欢欢，又对冬青说：
“二嫂，一会儿我给你们把饭打过来。”
冬青点点头，在医院一切都得依靠招娣。
招娣的宿舍不大，但整洁温馨。
欢欢一进来，就又习惯性地缩到了墙边，低着头，双手死死捻着衣角，微微发抖。
招娣在心里叹了口气，走过去，轻轻拉住欢欢粗糙的手，引着她坐到床沿。
作者“梦雨樱花”推荐阅读《民国弃妇》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欢欢，别怕，这是咱妈，这是咱弟弟满意。”
欢欢抬眼看了一下李秀茹，那目光仓促而陌生，随即又迅速垂下，头埋得更低。
李秀茹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她向前挪了一小步，声音破碎不堪：
“三丫……我的三丫……”
“生你的时候，我还在田里拔草，突然肚子疼得厉害，赶紧往家跑……”
“刚进家门，你就落地了。”
“你落地不哭，接生婆在你屁股上拍了两巴掌，你才‘哇’一声哭出来，嗓门可亮了……”
“你后脊梁靠下的地方，有块铜钱大的青色胎记，左边膝盖下面，也有一小块红色的……”
“我看得真真的，不会错……”
“生下你才二十西天，还没满月，你……”
“你就被抱走了……”
“都怨我，都怨我啊！”
“我要是睡觉警醒点，你就不能被抱走……”
“我的三丫……”
她泣不成声，满意也红了眼眶，别过头去。
“三姐～”满意的声音有些哑。
“妈这十七年，没有一天不想你，没有一天不找你……”
招娣深呼吸，再深呼吸，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妈，满意，你们别这样，欢欢一下子接受不了这么多，给她点时间，慢慢来，好不好？”
李秀茹用袖子使劲抹着眼泪，连连点头：
“对，对，不急，不急，慢慢来……”
“受苦了，孩子，你受苦了……”
“回家，回家妈一定好好给你补回来，养得白白胖胖的，没事，妈一定能把你养回来……”
这句“受苦了”，猝不及防地打开了欢欢心中的角落。
十七年来，从未有人用这样心疼的语气说过她“瘦”，说过她“受苦”。
积蓄了太久的委屈和辛酸，她再也忍不住，泪水涌出，从无声的落泪变成了压抑的、如同小兽受伤般的呜咽。
李秀茹想上前拉住欢欢的手，欢欢却向后一缩，后背紧紧贴住了墙壁。
招娣知道不能再逼了，连忙劝住母亲：
“妈，真的不急在这一时。”
“让欢欢先跟着我吧，你们先回去。”
“人找着了，心就定了。”
“要让欢欢接纳咱们，得慢慢来，急不得。”
李秀茹虽然万般不舍，也明白女儿说得在理，只能含泪点头：
“对对，慢慢来，不急……”
“欢欢愿意跟着你就好，就好……”
“妈给你钱，你给欢欢买点好吃的，买身新衣裳，还有鞋……”
“妈回家就给她做新鞋，纳厚底子的……”
吃饭时，招娣把一家人领到医院食堂。
她没让欢欢首接面对母亲和弟弟，而是自己来回跑了几趟打饭。
“妈，满意，你们先吃，我和欢欢给二嫂和月牙送饭去。”
她说着，端了一碗，又示意欢欢端上另一碗。
李秀茹眼巴巴地看着欢欢，想让她也坐下一起吃，但欢欢己经端起了饭碗，低着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李秀茹只好把话咽了回去，点了点头。
去病房的路上，招娣轻声对欢欢说：
“欢欢，我知道你一下子很难接受，没关系，咱们不急，你也别害怕。”
“妈就是……”
“就是找了十七年，一下子见到你，太激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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