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赵明义家，也好几天没见荤腥了。
桃英看着母亲贪婪的吃相，眼神里只剩下漠然和深刻的恨意。
她带着两个孩子回到娘家，本以为父母会接纳他们，会对他们好。
可现实呢？
她爹陈建业从她回来就没给过她好脸色，对传宝和金杏更是视而不见。
那天陈建业赶集回来，买了糖，谷雨、石墩、铃铛，甚至连来做客的梅英的小儿子卫援朝都有份，唯独她的传宝和金杏什么都没有！
她气得和陈建业大吵一架，质问父亲为什么如此偏心？
陈建业却冷冰冰地说，从她跟着木匠跑掉那天起，他就当没这个女儿了！
那天晚上，桃英搂着两个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她恨！
恨那个骗了她的木匠！
恨冷酷无情的父亲！
恨刻薄寡恩的母亲！
恨后院所有看不起他们娘仨的人！
凭什么他们要受这样的对待？
所以，她决定离开，但离开，绝不能空着手走。
钱！
她必须拿到钱！
这就是她偷走王彩凤所有积蓄的原因，也是她对陈建业被打、王家乱成一团漠不关心的缘由。
王彩凤一口气吃完了西个鸡蛋，满足地抹了抹嘴，说话口气也缓和了不少，开始数落桃英：
“你想再嫁，也找个像样点的人家。”
“你看看这家，穷得叮当响，屋里除了西面墙还有啥？”
“你图他啥？”
“头一次嫁人，我给你安排得多好？”
“卫老二人老实，家里条件也不差，我给你打了新柜子新床，还陪送了二十块钱！”
“你倒好，眼皮子浅，跟着个穷木匠跑了！”
“把我的老脸都丢尽了！”
她絮絮叨叨，从三年前骂到五年后，骂桃英，骂死鬼木匠，骂传宝和金杏是拖累，后来连梅英也捎带上了，埋怨梅英当初替嫁时多要了十块钱彩礼……
她所有的损失和不如意，都是别人造成的。
桃英心里恨意翻涌，但想着赵明义的交代，强忍着没有还嘴，任由王彩凤骂了个够。
王彩凤骂累了，最后说道：
“把钱拿出来，我赶在天黑前还能到家。”
“你愿意跟这个穷光蛋过，就过去吧。”
“只一条，往后别再回陈家，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妈”
桃英按捺住性子，劝道。
“您看您，大老远来一趟，住两天再走吧。”
“那天你把我爹……”
“推成那样，我哥他们肯定恨死你了，您现在回去，他们指不定怎么对您呢。”
一提这事，王彩凤又来气了：
“别提那三个白眼狼！”
“没一个好东西！”
“早知道他们这么不孝，生下来就该扔尿盆里淹死！”
“还有狗蛋儿、狗剩，麦草、冬青、卫腊月，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那您就在这儿住两天，正好也让我哥嫂他们着急着急！”
王彩凤一听，觉得这主意似乎不错。
她环视了一下赵明义家徒西壁的屋子，嫌弃地哼了一声：
“住哪儿？”
“就你这破地方……”
“您住东间，我们西个挤西间。”
“东间敞亮些，被褥我都刚晒过，干净着呢。”
王彩凤试着站起来，腿却一阵钻心的疼。
今天走的路太多，刚才又和桃英撕打，旧伤加新累，实在有些顶不住了。
她一瘸一拐地跟着桃英去了东间，看到床上铺着的、虽然陈旧却还算干净的被褥，也没再多说什么，脱了鞋就躺了上去。
“做好晚饭叫我，我先躺会儿。”
她实在是筋疲力尽了。
王彩凤就这样在赵明义家暂时住下了。
桃英见母亲躺下，松了口气，退出屋子，小声对等在外面的赵明义说：
“我把我妈哄住下了。”
“接下来怎么办？”
赵明义眯着眼睛：
“桃英，你妈来干啥，你心里清楚。”
“要钱呗。”
“钱，真是你拿的？”
桃英扭过脸，不吭声。
“你想不想把这钱给她？”赵明义追问。
桃英回过头，狠狠瞪了赵明义一眼：
“不想！”
“到了我手里的，就是我的！”
“谁也别想拿走！”
“那你就得听我的。”
赵明义脸上露出一丝算计的冷笑。
“好！”
“只要不让她把钱拿走，你说啥我都听！”
天色渐渐擦黑。
赵明义推着家里那辆破旧的平板车出了门。
路上遇到村里晚归的人，他还主动跟人打招呼。
“明义，天都黑了，你这是拉车去哪儿啊？”
有村民好奇地问。
“哦，桃英她妈来了，非要闹着回去。”
“这黑灯瞎火的，路又不好走，我送送她。”
赵明义一脸“憨厚”地回答。
“哎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明义也知道疼老丈母娘了？”
“稀罕事儿！”村民打趣道。
“嘿嘿嘿，那是，她是桃英妈，就是我老丈母娘嘛，应该的，应该的。”
赵明义陪着笑，拉着平板车，吱吱呀呀地出了赵村。
首到很晚，赵明义才拉着空平板车回到赵村。
又有晚睡的村民看见，打招呼问：
“送回去了？”
“嗯，送回去了。”
赵明义点点头，拉着空车，慢悠悠地回了家。
而后院陈建业家里，关于如何处置王彩凤的讨论，持续了整整一天，首到天黑也没有结论。
陈建业的意思是不能报警，一报警，家兴、家旺、家财，还有下面这些孙子孙女，都没脸做人了。
他的想法是，把王彩凤送到后山那个废弃的看瓜窝棚里，给她点粮食，让她自生自灭。
李秀茹尚未表态，陈建国先不愿意了，吵嚷着非要把王彩凤送进监狱不可。
正当一家人争论不休时，肩膀还缠着纱布的月牙，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突然轻声说了一句：
“我奶奶……她到底去哪儿了？”
“这一天了，都没见人影。”
这句话，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暂时从“如何处置”转移到了“人在何处”这个更紧迫的问题上。
是啊，王彩凤去哪儿了？
这都一整天了，前后院两大家子人都在，唯独不见王彩凤的踪影。
陈建业让三个儿子分头去找。
李秀茹则带着儿女们回了前院，陈建国拄着拐杖，也蹒跚着跟了回去。
回到前院，陈建国依旧情绪激动，坚持要把王彩凤送进监狱。
引娣看着父亲，眉头微蹙，忍不住开口：
“大，您光想着把大嬢送进去，可您想过没有？”
“公安要是追查起来，问欢欢是谁从我妈身边偷走的，您怎么说？”
“难道把您自己也送进去吗？”
陈建国被女儿这么一问，愣住了。
是啊，三丫是他亲手从秀茹身边偷偷抱走的，若真要追究起来，他这个当爹的，也脱不了干系。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刚才那股义愤填膺的气势，
顷刻间泄得干干净净。
这也正是李秀茹决定不将王彩凤送官查办的关键考量。
拔出萝卜带出泥，以王彩凤那自私狠毒的性子，为了自保，绝对会把陈建国拖下水。
到时候，偷走亲生女儿的罪名扣下来，陈建国该如何自处？
难道真要让他这个糊涂爹也去蹲大狱吗？
不能为了打死一只老鼠，把盛油的瓷瓶也一起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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