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恨陈建国吗？
恨。
早些年她和孩子们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罪，根子都在陈建国的愚孝和糊涂上。
可是，恨归恨，她不能让孩子们有一个身陷囹圄的父亲，那将是他们一辈子都洗刷不掉的污点。
陈建国此刻也彻底蔫了，跟在李秀茹身后，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嘴唇嚅动了几下，还是咽了回去。
尤其是在面对欢欢时，他更是连头都抬不起来。
前院众人各怀心思，暂且不表。
后院那边，陈家兴、陈家旺、陈家财三兄弟，加上梅英、卫老大，还带上了半大小子狗剩和狗蛋儿，一大家子人打着手电、提着马灯，连夜西处寻找王彩凤。
深更半夜，乡村土路崎岖难行，又能上哪儿去找？
这一晚上，王彩凤音讯全无。
第二天一早，寻找的人又扩大了范围，逢人就打听昨天早上有没有人见过王彩凤。
有早起拾粪的老人说，似乎看见王彩凤一瘸一拐地出村了，但具体去了哪儿，没人知道。
陈建业虽然心里也隐隐有些不安，但更多的是疲惫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解脱感。
他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地说：
“别找了……随她去吧。”
他挣扎着起身，想去柜子里拿些钱。
这次住院的钱都是三个儿子凑的，他知道儿子们也不宽裕，想把自己攒的体己钱拿出来还给他们。
然而，当他打开那个熟悉的柜子，手伸向记忆中的角落时，却摸了个空——不仅钱没了，连那个装钱的旧布袋也不见了踪影。
陈建业只觉得一股血气首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王彩凤！肯定是她知道自己的恶行败露，生怕被送进监狱，卷了他所有的钱跑路了！】
他铁青着脸，把三个儿子再次叫到跟前，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彻底的失望：
“不用再找她了……”
“就当她……”
“己经死在外面了吧。”
他告诉儿子们，王彩凤把他攒了大半辈子的钱全都偷走了。
“她这是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拿着钱跑路了！”
三个儿子面面相觑，最后都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唉！他们怎么就摊上了这样一个娘！
赵村。
赵明义把从邻居家借来的平板车还了回去，还故作轻松地跟人打了声招呼，然后才晃晃悠悠地回了家。
他那个破败的院子里，灶房角落，传宝紧紧搂着妹妹金杏，两个孩子蜷缩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
赵明义进了屋，划亮火柴，点着了那盏昏暗的煤油灯。
又过了许久，桃英才从外面深一脚浅一脚地回来，脸色惨白。
她迈进屋门，目光触及床上那个用旧床单裹着的、一动不动的隆起时，浑身几乎站立不稳。
赵明义瞥了她一眼：
“还愣着干什么？”
“等天亮了让人瞧见吗？”
“还不快过来搭把手！”
桃英被他阴冷的语气吓得一个激灵，跌跌撞撞地挪过去。
两人合力，用那条散发着霉味的旧床单将王彩凤紧紧裹住，然后费力地抬出了屋子。
整个过程，灶房里的传宝和金杏看得清清楚楚，传宝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另一只手也用力捂着妹妹的嘴，不让一丝声音漏出来。
赵明义弓下腰，将那个沉重的包裹背在背上，桃英在一旁魂不守舍地扶着。
两人借着浓重的夜色掩护，悄悄溜出赵明义家，朝着村外黑黢黢的后山沟摸去。
半夜时分，赵明义和桃英才一前一后回到家中。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煤油灯芯偶尔爆出的噼啪声。
赵明义走到水缸边，舀起半瓢凉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冰凉的水划过喉咙，似乎压下了他心底最后一丝不安。
他用袖子抹了抹嘴，转向呆立在一旁的桃英：
“把钱给我。”
桃英浑身一哆嗦，抬起头，死死盯着赵明义，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最后一点挣扎。
赵明义迎着她的目光，眼神阴鸷得如同深山里的老狼，一字一句地说道：
“陈桃英，你给我听清楚了！”
“你妈，可是你亲手捂的！”
“我要是现在就去乡里告发你，你就是杀人犯！”
“杀人偿命，那是要挨枪子儿的！”
“你好好想想你的两个孩子，你要是被枪毙了，我立马就把传宝和金杏卖到山旮旯里去！”
“我赵明义说到做到，绝不给别人养野种！”
桃英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地上。
害怕，无边的害怕。
事情的经过如同噩梦般在她脑海里回放……
原本王彩凤只是躺在东间的床上休息，嚷嚷着腿疼得厉害，逼着桃英拿钱送她去乡里卫生院。
桃英哪里肯？
那些钱是她的保命符，是她脱离苦海的希望，一分都不能动！
结果母女俩说着说着又吵了起来，越吵越凶。
王彩凤骂得极其难听，什么“贱”、“娼妇”、“不得好死”……
就在桃英被骂得头脑发昏、理智尽失的时候，她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之前赵明义阴恻恻说过的话：
“要是让你妈永远闭上嘴，就清净了……”
怎么才能永远闭上嘴？
那就是……
死！
被怒火和怨恨冲昏了头脑的桃英，抓起炕上的枕头，狠狠捂在了王彩凤的脸上！
王彩凤拼命挣扎，指甲在她手背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是赵明义冲上来，死死按住了王彩凤胡乱抓挠的双手……
她看着母亲在她手下由剧烈挣扎到渐渐无力，最后彻底不动弹了……
她才松开手。
可一松手，无边的恐惧就攫住了她……
她做了什么？
她竟然亲手捂死了自己的亲妈！
老天爷啊！
她杀人了！
她杀了生养自己的母亲！
当时她就傻了，大脑一片空白。
赵明义见此情景，倒是异常镇定。
他二话不说，让传宝在家看好门，自己立刻跑去邻居家借了平板车。
回来后，他指挥魂不守舍的桃英，让她趁着天色将黑未黑、光线模糊，穿上王彩凤那身深色的外衣裤，假扮成王彩凤坐在平板车上。
他则拉着车，逢人便说天晚了，要送丈母娘回陈家庄。
就这样，桃英穿着她母亲的衣服，低着头，坐在平板车上被赵明义拉出了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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