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村的日子，在顾晋年高中案首后变得截然不同。往日里对他家避之不及的村民，如今见了面都会远远地堆起笑脸，恭敬地喊一声“顾案首”。就连村长张德发，也三番两次提着些鸡蛋、野味上门，说是给顾晋年补身子。
对于这些变化，苏清欢一概温婉应对，既不疏远也不过分亲近。她心里清楚，这些人的敬畏，皆源于顾晋年头顶上那“案首”的光环。这光环能带来便利，也能成为束缚。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去往更广阔的天地。
出发的日子定在三天后。家里的几亩薄田，他们委托给了村长代为照管，租金年底一并结算。那座小院，则只是锁上了门。苏清欢说，这里是他们的根，总要留个念想。
顾晋年对此并无异议。他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苏清欢为他整理的书箱上。除了县尊赏赐的笔墨纸砚，还有他们省吃俭用攒下的所有书籍。这些，才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清晨，薄雾尚未散尽，一辆雇来的牛车便停在了院外。张铁牛主动请缨，来为他们赶车。
“晋年哥，嫂子，府城路远，我送你们一程。”这个憨厚的少年，眼中满是真诚的敬佩。
顾晋年没有拒绝这份好意。他将一个装了几个炊饼的布包递给张铁牛，算是酬劳。
牛车吱呀作响，缓缓驶离了杏花村。苏清欢掀开车帘，最后看了一眼那座生活了三年的小院，以及院角那几株她亲手种下的兰花。她心中没有太多离愁别绪，只有对未来的无限期待。
从杏花村到青州府城，足有两天的路程。官道比村路平坦许多，牛车行得也稳当。顾晋年靠在车厢里，手里捧着一卷书，看得入神。苏清欢则闭目养神，脑中却在飞速运转，将书中关于青州府的剧情细细梳理。
她记得，书中女主的父亲，就是青州府的同知。而他们此去要面对的府试主考官，新上任的知府徐子谦，是个出了名的铁面御史，为人方正，最重风骨，也最厌恶投机钻营之辈。
更重要的是，苏清欢还记得一个关键的细节。徐知府初到青州，曾微服私访，在一处名为“竹枝巷”的地方，偶遇一位因家贫而无钱购置笔墨的寒门学子，见其在沙地上以树枝练字，毅力可嘉，便心生爱才之意，后来在府试中多加留意，最终将其点为解元。
那个寒门学子，自然不是顾晋年。但在苏清欢看来，竹枝巷这个地方，无疑是他们最好的落脚点。那里清静，租金便宜，最关键的是，能有机会与未来的知府大人结个善缘。这种不经意的偶遇，远比刻意的拜访要高明得多。
“晋年。”她轻声开口。
顾晋年放下书卷，看向她：“怎么了？”
“我听闻府城东边的文教坊最为清净，其中有一条竹枝巷，多是读书人聚居，想来是个安心备考的好去处。我们到了府城，便先去那里寻个住处吧。”她用一种商量的语气说着，仿佛只是个不经意的提议。
顾晋年对府城一无所知，闻言便点头道：“好，都听你的安排。”
他早己习惯了妻子的这份“未卜先知”。有时候他会好奇她是如何知道这些的，但每次看到她那双清澈而笃定的眼睛，他便会将所有疑问都压下去。他只需要相信她，然后，全力以赴地走好她为他铺设的每一步路。
第二日傍晚，巍峨的青州府城墙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与杏花村的闭塞宁静截然不同，这里是一派繁华景象。高大的城门下，车马人流川流不息。宽阔的青石板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酒楼茶肆的幡子迎风招展。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鼎沸的人声，让初来乍到的张铁牛看得目瞪口呆。
顾晋年也有些许震撼，但他很快便收敛心神，护着苏清欢下了牛车。付过车钱，又再三感谢了张铁牛，夫妻二人便背着简单的行囊，向城东的文教坊走去。
文教坊果然名不虚传。这里的街道比主街要安静许多，往来的多是身着儒衫的读书人，空气中都仿佛飘着一股墨香。他们按照路人的指引，很快就找到了那条幽静的竹枝巷。
巷子不宽，两旁皆是青瓦白墙的院落，墙头偶有几枝翠竹伸出，平添了几分雅致。
他们正走着，便看到一处院门旁贴着红纸，上书“小院清净，欲租有缘”八个字。字迹风骨俱佳，颇有风骨。
苏清欢心中一动，拉了拉顾晋年的衣袖。
顾晋年上前，叩响了门环。
开门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穿着一身浆洗干净的旧布衫，精神矍铄，目光清明。他上下打量了顾晋年一番，见他虽然衣着朴素，但气度不凡，便开口问道：“二位是来租院子的？”
“老丈有礼。”顾晋年躬身一揖，“学生顾晋年，携拙荆前来府城备考，想寻一处清净所在。敢问老丈，这院子如何出租？”
“顾晋年？”老者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可是今科长宁县试的案首，顾晋年？”
顾晋年也没想到自己的名字竟己传到府城，微怔之后答道：“正是学生。”
老者脸上的表情顿时和蔼了许多，他抚着胡须笑道：“原来是顾案首，失敬失敬。快请进来说话。”
他将二人让进院子。院内果然清幽雅致，三间正房，两间厢房，打扫得一尘不染。院中还有一口水井，一架葡萄藤，角落里种着几丛凤仙花。
“老朽姓秦，曾是府学里的一个老学究，如今告老还乡，只图个清静。”秦老丈自我介绍道，“这院子原是我儿子的住处，他如今外放为官，便空了下来。老朽想着，租给个投缘的读书人，也免得这院子失了人气。”
他看着顾晋年，越看越是满意：“顾案首少年英才，气度沉稳，正是这院子的有缘人。租金嘛，一月二两银子，若是案首觉得手头紧，先付一月押金即可。”
二两银子，在这府城之中，租下这样一处带井的独立小院，己是极为公道的价格。
苏清欢上前一步，福了一礼，柔声道：“谢过秦老丈。我们夫妻二人初到府城，承蒙老丈看顾，感激不尽。这房租，我们还是按季付吧，也好让老丈安心。”
说着，她便从钱袋里取出六两银子，递了过去。
秦老丈见她行事爽快，举止大方，对这对小夫妻的印象更好了几分，推辞一番后便收下了。
“好，好。你们且安顿下来，若有何难处，只管来隔壁寻我。”
送走了秦老丈，夫妻二人才算真正在这府城里有了第一个家。
苏清欢里里外外地忙碌起来，将带来的行李一一归置妥当。顾晋年则拿起扫帚，将院子又细细打扫了一遍。
待一切收拾停当，天色己经完全黑了。苏清欢点亮了桌上的油灯，昏黄的光晕将小小的房间照得温暖明亮。
“晋年，过来歇会儿吧。”她端来一碗清水，递到顾晋年手中。
顾晋年接过水碗，一饮而尽。他看着眼前这间虽简朴却温馨的屋子，看着灯下为他忙碌的妻子，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从杏花村到青州府，从一个被人嘲笑的病秧子到一个前途光明的案首，他们只用了短短数月。这一切，都像一场梦。但妻子的身影，却让这场梦变得无比真实。
“清欢。”他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拥住她，“我们到了。”
“是啊，我们到了。”苏清欢靠在他怀里，声音里带着笑意，“新的开始。”
巷子里很安静，只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几声犬吠。他们的新生活，就在这片宁静的灯火中，正式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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