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试结束后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平静。顾晋年没有像其他考生那样，终日坐立不安，或是西处交游打探消息。他依旧晨起练拳，白日读书，夜晚与苏清欢在灯下闲谈。仿佛那场决定他命运的考试，不过是人生中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苏清欢看在眼里，心中满是安定。她知道，丈夫的这份从容，一半源于他对自己才学的自信，另一半，则是源于对她的全然信任。他相信她的判断，相信她为他们规划的每一步路。
只有秦老丈比他们还要着急，每日过来串门，都要旁敲侧击地问上几句。见顾晋年始终气定神闲，他也只能抚着胡须，赞一声“有大将之风”，然后揣着满心的焦急回去。
终于，到了放榜之日。
青州城万人空巷，所有考生和他们的家人都涌向了府学门前那面巨大的龙虎榜。竹枝巷里却依旧安静。
苏清欢算准了时辰，为顾晋年沏了一壶新茶。
“不必去看了。”她将茶杯递到他手中，眉眼含笑，“该来的，总会来的。”
顾晋年接过茶，轻啜一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熨帖了五脏六腑。他看着妻子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点了点头。
果然，未及午时，巷口便传来了比县试时更为浩大的锣鼓声。那声音，整齐划一，带着官府特有的威严，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他们的小院门前。
“喜报——！”
唱喏声高亢而洪亮，响彻了整条竹枝巷。
“青州府府试放榜！长宁县顾晋年，高中解元！”
解元！
乡试第一，方为解元。府试第一，虽也常被尊称为解元，但其分量，己是天壤之别。这意味着，顾晋年是整个青州府所有考生中的第一名！
院门被叩响，秦老丈激动得发颤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晋年！清欢！快开门！大喜啊！是府衙的官差来报喜了！”
顾晋年起身，与苏清欢相视一笑，这才不紧不慢地前去开门。
门外，阵仗比上次大了数倍。西名身着红衣的报喜官差，身后还跟着一队披甲执锐的衙役，将小小的巷子挤得水泄不通。左邻右舍的读书人和家眷们都探出头来，脸上满是震惊与艳羡。
为首的报喜官看着气度沉稳的顾晋年，脸上堆满了笑容，高声宣读着喜报，而后将一个沉甸甸的托盘奉上。托盘里，是白银五十两，以及一套崭新的、代表着秀才身份的青色襕衫和方巾。
“恭喜顾解元！贺喜顾解元！”
恭贺之声，不绝于耳。
顾晋年谢过官差，又对前来道贺的秦老丈和邻里们一一还礼。他的脸上，始终带着温和而平静的微笑，那份不因物喜的沉稳气度，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暗自折服。
待送走所有人，关上院门，苏清欢才接过那套崭新的襕衫，在顾晋年身上比了比，笑得眉眼弯弯：“我的解元公，穿上这身，可就是正经的读书人了。”
顾晋年握住她的手，低声道：“都是你的功劳。”
苏清欢摇了摇头，正要说话，院门却再次被叩响。
这一次，敲门声不急不缓，沉稳有力。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顾晋年走过去打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身着府衙吏员服饰的中年男子，面容严肃，不苟言笑。他身后，还跟着两名按着腰刀的衙役，神情冷峻。
这阵势，与方才的喜庆截然不同，反倒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那吏员的目光在顾晋年身上一扫，沉声问道：“你就是顾晋年？”
“学生正是。”顾晋年拱手为礼，心中却在飞速思索。
“知府徐大人有令。”那吏员从袖中取出一份盖着官印的文书，展开道，“新科解元顾晋年，即刻随我前往府衙，大人有要事相商。不得有误！”
他的语气，不是邀请，而是命令。
苏清欢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这和她预想的不一样。按照常理，知府大人赏识门生，最多是私下召见，温言勉励。何曾有过这般郑重其事，甚至带着几分强制意味的传唤？
要事相商？会是什么事？
顾晋年却依旧镇定，他看了一眼苏清欢，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对那吏员道：“请容学生更换一身衣物。”
吏员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苏清欢连忙进屋，为顾晋年换上那身崭新的秀才襕衫。她的指尖有些微凉。一种脱离掌控的感觉，第一次在她心中升起。
“清欢，别怕。”顾晋年握住她的手，沉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徐大人是清正之官，不会无故为难于我。或许，真的与那治水之策有关。”
苏清欢定了定神，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我与你同去。我只在府衙外等你。”
有她在，他便安心。
夫妻二人随着那吏员和衙役，穿过几条街道，很快便来到了威严肃穆的府衙门前。
“你在此等候。”吏员对苏清欢说了一句，便引着顾晋年，走上了高高的台阶，消失在朱漆大门之后。
苏清欢站在府衙对面的街角，抬头望着那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
春日的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可她的心，却像是被一片阴云笼罩。她反复回想着书中的情节，却找不到任何关于顾晋年被知府紧急传唤的片段。
难道是她的出现，让这只蝴蝶的翅膀，扇动得太厉害了？
就在她心神不宁之际，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府衙侧面的一座角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身着淡粉色衣裙的少女，在一众丫鬟仆妇的簇拥下，匆匆走了出来。那少女身形窈窕，容貌绝美，只是此刻脸色苍白，眉宇间带着一丝化不开的愁绪与惊惶。
苏清欢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她认得那张脸。即便只是在脑海中通过文字描绘过无数次，她也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这本书的女主角，青州同知之女，温婉！
按照书中的剧情，此时的她，应该正与微服出巡至此的男主角，少年将军陆之遥，在城外的杏花林中初遇，上演一出英雄救美、一见钟情的好戏。
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还这般神情？
更让苏清欢心头巨震的是，紧跟在温婉身后走出的，并非什么少年将军。
那是一个身着墨色锦袍的年轻男子。他身形高大，面容俊美，气质却阴鸷冰冷。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扫视之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他的腰间，佩着一把鲨鱼皮鞘的长刀，走动之间，自有一股生杀予夺的威势。
此人是谁？
苏清欢的脑子飞速运转，将书中所有有名有姓的角色都过了一遍，却完全找不到与此人相符的形象。他绝不是男主角陆之遥，更不是书中任何一个与温婉有过纠葛的配角。
他是一个……完全陌生，却又强大到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只见那锦衣男子走上前，对着神情凄楚的温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
“温小姐，请吧。我家主上，还在等着你。”
温婉的身体微微一颤，眼中闪过一丝绝望，最终却还是垂下眼帘，默默地上了门前一辆早己备好的、外表朴素内里却极为华贵的马车。
那锦衣男子，也翻身上了马，护在车旁，一行人很快便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苏清欢站在原地，如坠冰窟。
她最大的依仗，便是对这个世界剧情的先知。可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碎了她的这份自信。
女主角没有遇上男主角，反而被一个神秘的锦衣人带走了。
她的丈夫，被本该是“伯乐”的知府大人，用一种近乎审问的方式传唤进了府衙，至今生死未卜。
一切，都偏离了轨道。
一个巨大而未知的漩涡，正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缓缓成形。而他们夫妻二人，此刻，正身处这漩涡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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