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杯咖啡〉
咖啡己经凉透
如同被冻结的生活
药瓶在餐桌排成队列
每一粒都是沉重的叹息
像被困在冰层的鱼
连挣扎都显得徒劳
疫情第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展示中心的玻璃门上贴着封条，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我站在空荡的街道上，看着里面蒙尘的展架，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绝望。
静的病历单在桌上堆得很高，每一张都代表着一笔不小的开销。她的贫血症在压力下反复发作，每次住院都让我们的债务雪上加霜。孩子们己经习惯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初眠甚至学会了在护士站要一次性水杯给妈妈喂药。
"爸爸，这个月钢琴课可以不上了。"初眠小声说，把缴费单藏到身后。我看着她懂事得令人心疼的眼神，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为了维持生计，我开始接各种零工。出门打工，每天都要去检验才行，白天送外卖，晚上做代驾，凌晨还要做线上翻译。常常累得在等红绿灯时睡着，又被刺耳的喇叭声惊醒。静拖着病体在家做手工，她的手指因为长期刺绣己经变形，可每件作品只能换来微薄的收入。
疫情第二年，我们以为看到了曙光。展示中心勉强重新开业，但客流量只有从前的十分之一。静强撑着病体回到工作岗位，可不到一个月就又倒下了。
"不能再这样拼命了。"医生严肃地说，"她的身体己经到极限了。"
那天晚上，我独自在阳台算账。房贷、医药费、孩子学费、员工工资......数字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手机不断响起催款短信的提示音，每一声都像重锤砸在心上。
最艰难的时候，我们连初阳的幼儿园学费都交不起。静偷偷卖掉了结婚时母亲给她的玉镯，当我发现时，她哭着说："我不能让孩子们连学都上不起。"
疫情第三年，最后一根稻草终于落下。长期的封控让展示中心彻底失去了收入来源，而我们欠下的债务己经累积到七位数。催债的电话从早响到晚，有时候是恶狠狠的威胁，有时候是冰冷的机器人语音。
"要不......我们离婚吧。"静在一个雨夜突然说，"这样至少你和孩子们不用背这些债。"
我紧紧抱住她，感受着她瘦弱的身体在颤抖。"要扛一起扛。"
为了还债，我们卖掉了车，搬出了精心布置的家，租在一个老破小的单间里。搬家那天，初眠抱着她最爱的玩偶站在门口，小声问："爸爸，我们还能回来吗？"
我没有回答。看着搬家公司把一件件家具搬走，感觉自己的人生也在被一点点掏空。
新家的墙壁发霉，下雨天会漏水。静的病在这样的环境里愈发严重，可她再也不愿去医院。"太贵了。"每次咳嗽时，她都这样拒绝。
有一天，我发现初阳在偷偷收集饮料瓶。"可以卖钱。"他仰着小脸，认真地说。那一刻，我蹲在脏乱的楼道里，哭得像个孩子。
年底，我们收到法院的传票。一个供应商把我们告上了法庭，要求立即偿还欠款。开庭那天，静坚持要一起去。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正装，在法庭上不停地咳嗽。
"我们会还的，"她对着法官承诺，"请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走出法院时，下起了大雨。我们没有伞，就这样在雨里慢慢地走。静突然停下脚步，看着路边一家咖啡店的橱窗。里面坐着一对年轻的恋人，正在分享一块蛋糕。
"还记得我们之前展示中心吗？"她轻声问。
我记得。那时我们以为己经尝尽了人生的苦，却不知道真正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回到家，发现初眠发烧了。没有钱去医院，我只能用湿毛巾给她物理降温。静抱着初阳坐在床边，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真是个失败的男人。
夜深了，我冲了最后一包速溶咖啡。咖啡粉受潮结块，在水里怎么都搅不散。就像我们的生活，再怎么努力，也回不到从前的模样。
静靠在我肩上，呼吸微弱。"如果......我真的撑不住了，你要照顾好孩子们。"
我握着她冰凉的手，第一次对上天产生了怨恨。为什么善良的人要承受这样的苦难？为什么努力生活的人得不到应有的回报？
这咖啡，苦得难以下咽。杯中的倒影里，有法院冰冷的台阶，有孩子们恐惧的眼神，有永远还不完的债务，还有我们被现实碾碎的尊严。
疫情还没有结束，而我们的故事，己经看不到光亮。在这个负债百万的深渊里，连希望都成了奢侈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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