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杯咖啡〉
咖啡依然苦涩
却终于尝到一丝回甘
指尖在绣布上起舞
在废墟中重建家园
不是所有坚持都有结果
但放弃那一刻
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疫情结束后的第一个春天，广州的街头依然冷清。永庆坊的石板路上落叶堆积，很多店铺再也没有开门。我们的展示中心玻璃门上贴着"旺铺招租"的字样，像个时代的墓碑。
我推着静的轮椅走在空荡的巷子里，她的膝盖上放着绣了一半的《荒芜中的花》。这是她在病中最艰难时开始绣的作品，断壁残垣中，一株野花倔强地开着。
"这里，"她指着巷口曾经最热闹的茶餐厅，"阿杰说改成了外卖站。"
我点点头。疫情改变了太多，阿杰和小琳的木工坊也转型做线上定制，勉强维持。曾经热闹的手艺人微信群，现在只剩下偶尔转发的砍价链接。
静的贫血症在停药两个月后再次复发。医生建议的进口药，一盒就要三千块。我看着手机银行里西位数的存款，第一次理解了什么叫"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先不买了。"静把药单折起来塞进口袋，"我多吃点红枣就好。"
那天晚上，我在阳台抽烟到凌晨。初眠悄悄走过来，递给我一个存钱罐："爸爸，我的压岁钱。"
存钱罐不重，却让我几乎拿不住。九岁的孩子，本该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纪。
林浩轩的电话来得意外。林氏集团在疫情中损失惨重，他开门见山："展示中心可能真的保不住了，但我有个想法......"
他说的想法，是把非遗手艺做成线上课程。"现在大家都没钱消费，但愿意花小钱学点技能。"他在视频会议里说，"九块九的刺绣体验课，己经有一万人报名了。"
静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下去："我的手......"
她的手指因为长期治疗不停发抖，己经握不稳绣针。我握住她的手："你教，我来绣。"（自从展示中心开启，静学习的广绣，绣的越来越好）
于是我们开始了最奇特的教学。静坐在镜头前讲解针法，我在旁边示范。有时候她咳嗽得说不出话，我就接着讲下去。初眠负责操作设备，初阳当小助手递材料。
第一堂课下来，静累得几乎虚脱。但看到账户里第一笔收入时，她哭了。九千八百块，不够从前的十分之一，却是我们三个月来的第一笔进账。
慢慢地，首播间里开始有熟悉的ID出现。李婆婆总是第一个进来，发一堆鼓励的表情；陈伯偶尔会冒泡，说他孙子在学剪辑；阿杰和小琳每场必到，还经常打赏。
"夏老师今天绣歪了！"有次我手抖绣错针，弹幕里立刻有人发现。
静笑着靠在我肩上："没关系，人生本来就不是完美的刺绣。"
那一刻，首播间突然安静了，然后被礼物特效刷屏。很多人说，看我们的首播，想起了自己的故事。
线上课程的收入勉强维持着我们的生活，但债务依然像座大山。最艰难的时候，我们连房租都交不起。房东上门催租时，静正发着高烧。
"再宽限几天..."我几乎是在哀求。
房东看着我们破旧的家，叹了口气："算了，这个月就算了。"
关上门，我蹲在玄关处很久站不起来。静从卧室出来，轻轻抱住我："会好的。"
真的会好吗？我不知道。但看着她和孩子们，我只能选择相信。
转机来得很偶然。有家媒体发现了我们的首播间，做了篇报道《疫情下的非遗守望者》。报道发出后，静的课程突然火了。很多人不是为了学手艺，就是想来看看"在废墟中开花"的样子。
订单开始多起来，虽然都是小单子。有人订制绣着"平安"的香囊，有人想要"希望"的书签。最远的订单来自新疆，一个女孩说想把静的故事绣在嫁衣上。
静的身体时好时坏，但她坚持每件作品都要亲手完成。有时候绣到深夜，我醒来发现她趴在绣架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针。
"我不要你这么辛苦。"我把她抱回床上。
她迷迷糊糊地笑："这是我们的新生啊。"
确实，在满目疮痍的生活里，这些小小的订单成了我们的光。虽然收入依然微薄，但至少能看到希望。
有一天，首播间来了个特殊的人——静的主治医生。下播后，他私信说可以帮我们申请慈善援助。
"你太太的情况，符合重症医疗救助的条件。"
我握着手机，在浴室里哭了十分钟。出来时，静正在教初眠绣一朵小花。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们身上，美好得像个梦。
慈善基金的拨款很快下来了，虽然不够还清所有债务，但至少可以让静继续治疗。拿到钱的那天，我们全家去吃了顿肠粉。很简单的一餐，却是这么久以来最安心的一顿饭。
"爸爸，妈妈今天笑了七次。"初眠偷偷告诉我。
我看着静和初阳分食最后一块肠粉，突然觉得，也许幸福从来都不是拥有多少，而是在失去一切后，还能紧紧抓住彼此的手。
展示中心终究还是关门了。最后一天，我们全家去收拾东西。静坐在轮椅上，慢慢抚摸着每一件展品。那些承载着无数回忆的物件，都要说再见了。
"等等。"在要离开时，她突然说，"把绣架带回去吧。"
于是家里唯一的阳台成了她的工作室。虽然很小，但阳光很好。她在这里继续创作，继续教学。有时候痛得受不了，就停下来看看窗外的榕树。
"你看，"她说，"树被台风刮断过那么多次，还是长出新芽了。"
我知道，她说的不只是树。
咖啡，依然很苦。但静学会了在里面加一点点蜂蜜，她说这样才有生活的味道。杯中的倒影里，有凌晨首播的灯光，有孩子们懂事的眼神，有还不完的债务，但也有在绝境中不曾熄灭的爱。
疫情结束了，但我们的生活还要继续。在这个百废待兴的春天，我们像那株荒芜中的野花，在碎石缝里，也要开出花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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