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苑的夜,冷得能渗进骨头缝里。
芝兰把所有能找到的破棉被都堆在了七七身上,自己蜷在床边的踏板上,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手里攥着根磨尖的木簪——那是她藏了许久的防身玩意儿,总怕哪天王德才那样的人再闯进来。风声呜呜地刮着窗棂,像小鬼哭,她吓得一哆嗦,又往门板凑了凑。
七七却睡得安稳。不是她贪睡,是这具身子实在亏空太久,那点从契约里抠出来的力气,正趁着她“睡着”的时候,一点点往经脉里钻,把那些陈年的寒气和病气往外赶。她的意识没歇着,跟过筛子似的,把白天看的宫道布局、侍卫换班时间,还有谢晚晴记忆里那些朝堂上的弯弯绕,都捋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柳若烟搞的那几个“新政”,在她脑子里拆解得七零八落——哪处是摆样子,哪处藏着猫腻,哪处早晚要出乱子,门儿清。
天还没亮透,窗纸刚泛出点鱼肚白,七七就起身了。芝兰揉着眼睛要去给她找热水,被她拦了:“不用,冷水就行。”说着就端起桌上那碗冰碴子似的水,掬起来往脸上拍。冻得鼻尖发红,脑子却像被冰水泡过一样,清明得很。
“娘娘,今天……还出去啊?”芝兰小声问,声音里又盼又怕——昨天能踏出冷宫就够惊的了,今天还敢往外跑?
“嗯,去御花园的梅林。”七七擦着脸,语气轻描淡写。
芝兰心里咯噔一下。梅林她知道,在御花园西北角,是偏静,可这时候红梅开得正好,陛下以前常去那儿遛弯醒神——还是跟娘娘好的时候养成的习惯。她刚要说话,就见七七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平静得很,却让她把话咽了回去。
这次出静思苑,守门的侍卫态度明显变了。昨天还横眉竖眼的,今天见了她们,只是上下打量了一番,低头在册子上记了“去梅林,一炷香”,就挪开了身子。没拦,也没多问,可那眼神里的探究,藏都藏不住。
清晨的风跟刀子似的,刮得脸生疼。主仆俩踩着没扫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梅林走,雪沫子钻进靴筒里,凉得刺骨。越靠近梅林,那股清冽的梅香就越浓,混着雪气,倒让人精神一振。
刚拐过一道假山,芝兰就“嘶”了一声,腿一软就想往下跪——前面那株老梅树下,明黄色的龙袍晃得人眼晕,不是萧珩是谁?他背着手站在那儿,仰头看着枝头的红梅,身边就跟着个低眉顺眼的苏公公。
七七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指尖的力道让她瞬间定住。“你在这儿等着。”她低声说了句,自己抬脚往前走,脚步轻得没声,停在另一株老梅下,指尖轻轻拂过花瓣上的雪,跟没看见那明黄色的身影似的。
萧珩其实早瞥见她们了。昨天苏公公说谢晚晴病愈散步,他没当回事,可今天这女人竟摸到了梅林——这是他和她以前常来的地方。他本想假装没看见,可那道身影太静了,不像以前那样要么哀怨要么哭哭啼啼,倒像棵扎根在雪地里的梅树,安安静静的,反而勾得他心里发痒。
风卷着梅瓣飘下来,落了两人一身。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萧珩先开了口,没回头,声音里带着帝王的疏离,还有点说不清的别扭:“你倒是好雅兴。”
七七这才像刚发现他似的,侧过身,依着宫规福了福身,语气平得像水:“陛下圣安。臣妾病了这些日子,听说梅花开了,想来闻闻这香味。没成想扰了陛下,还请恕罪。”
这态度,不卑不亢,连点往日的情分都没带。萧珩终于转过身,好好打量她——脸上没擦粉,还是白,可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白,透着点清劲;眉眼还是以前的样子,可眼神变了,像深潭,扔块石头都溅不起水花,哪还有半分从前看他时的热烈?
“病愈了?”他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点审视,“朕怎么听说,前阵子你都快不行了?”
“托陛下的福,阎王爷没收我。”七七指尖还停在梅枝上,声音轻得像风拂过花瓣,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我在时空裂缝开驿站,专接逆袭单 “许是臣妾阳寿还没尽,又爬回来了。”
这话里的刺,苏公公都听出来了,吓得头更低了。萧珩脸色沉了沉,没接这茬,转头看向满树红梅,像是随口感慨:“红梅傲雪,本是好景致。可惜啊,今年边关军报一封接一封地来,朕没心思赏。”
这话是抱怨,也是试探——他倒要看看,这被关在冷宫里的女人,能说出什么来。
七七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臣妾在冷宫里,也听送饭的太监提过几句。柳贵妃推行的‘平籴法’,说是要稳边关粮价,让军民都受益,这主意是好的。”
萧珩愣了一下。他以为她会骂柳若烟,没想到竟会赞同?脸色稍稍缓和了点:“哦?你也觉得这法子好?”
“主意是好。”七七重复了一遍,话锋突然转了,“可法子再好,也得看怎么推行。”她抬眼看向萧珩,眼神里没半分怯意,倒像拿着账本跟户部老臣对账,“边关离京城远,消息传个来回就得半个月。朝廷定个价收粮,看着公平,可到了地方,那些豪强和贪官一勾结,把粮源垄断了——他们低价从农户手里收,再按朝廷的定价报上去,中间的差价全进了自己腰包。真正有粮的农户呢?要么路远运不过去,要么被压价压得卖不上钱,半点好处都沾不着。”
她语速不快,声音也不高,可每句话都像冰珠砸在萧珩心上。
“还有更要紧的。”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敲了敲梅枝上的雪,“要是敌军来骚扰,粮道断了怎么办?那些收上来的粮,是存在边境的粮仓里,还是运到内地去?存边境,万一被敌军烧了抢了,怎么办?运内地,路上的运费、损耗,谁来出?到最后,朝廷花了大把银子,前线的将士还是没粮吃——这不是白忙活吗?”
这番话一出口,梅林里静得只剩下风声。
萧珩的脸瞬间就凝重了。这些问题,最近朝堂上不是没人提,可都说是地方官执行不力,没人敢说这法子本身就有毛病!更别说,这话是从一个被他忘了快半年的废后嘴里说出来的!
他死死盯着七七,想从她脸上找出点故作惊人的痕迹,可她脸上只有坦然,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你怎么知道这些?”他的声音都沉了,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七七垂下眼,福了福身:“臣妾的父亲以前做过户部侍郎,臣妾小时候常听他跟幕僚聊这些,记了些皮毛。冷宫里没别的事,就对着墙琢磨,倒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想明白了。臣妾妄议朝政,陛下要罚就罚吧。”
理由说得合情合理,态度也恭顺,挑不出半点错。
萧珩袖中的手攥得指节发白。他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突然觉得,自己以前好像从没真正认识过谢晚晴。柳若烟总给他说些新鲜玩意儿,像天上的云,好看却抓不住;可谢晚晴现在说的这些,是扎在地上的根,丑是丑点,却能撑住整个架子。
哪轻哪重,一目了然。
他沉默了好半天,才缓缓说了句:“你倒是……想得很清楚。”
没罚,也没夸,可这态度里的松动,苏公公都听出来了。
“摆驾,回养心殿。”萧珩最后看了七七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很,转身就走。
苏公公连忙跟上,经过七七身边时,偷偷抬了下头——这皇后,跟以前真不一样了。
七七还站在梅树下,看着萧珩的背影消失在假山后,嘴角勾了点极淡的笑。
第一颗种子,算是种下去了。萧珩对柳若烟那点无条件的信任,终于裂了道缝。
而通往养心殿的路上,萧珩脑子里全是刚才那些话,越想越心惊。他忽然停下脚步,对苏公公说:“去,把最近所有关于边关粮草和‘平籴法’的奏折,都给朕抱到养心殿来。”
他得好好查查,这法子到底藏了多少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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