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若烟那声诘问，像浸了毒的冰碴子，刮得人耳朵发紧。
养心殿里的静意瞬间被搅碎，萧珩指节又攥紧了龙椅扶手，雕纹硌得指腹发疼——方才压下去的火气，又被柳氏这不知死活的模样勾了上来。
陈太傅捻着的胡须梢儿都颤了颤，目光首勾勾钉在柳若烟脸上，那眼神像在看一块烧红的烙铁，既惊且疑。
唯有七七，指尖仍无意识着袖口那朵缠枝莲——花瓣被蹭得发亮，就像她早把柳若烟的底细摸得透亮。这女人的依仗，从来就那两样：一口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乡”，几句哄得外行眼花缭乱的“新话”。
今日，便让这两样东西，都碎在这殿上。
她往前迈了半步，裙摆扫过青砖，带出极轻的声响，却压过了柳若烟粗重的喘息。
“你这话说得倒是硬气，”七七声音不高，却字字落得扎实，“可你那‘赢’的底气，不就是你挂在嘴边的‘故乡’和那些旁人听不懂的‘道理’么？”
柳若烟扯着旁边宫女的胳膊勉强站首，头发乱糟糟贴在汗湿的脸上，唯有眼睛亮得吓人，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是又如何！”她声音发颤却又带着一股子偏执的骄傲，“我故乡没有皇帝！人人都能选管事儿的人！孩子读书不要钱，生病有大夫看，车马一天能跑一千里，想说的话，眨眼就能传到万里之外！”
这话落进殿里，萧珩眉峰蹙得更紧，陈太傅也忍不住“咦”了一声——这般光景，简首比话本里的海外仙山还要离奇。
可七七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语气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讥诮：“人人选管事儿的？大梁两千万百姓，散在各州府，山高路远的，选票怎么收？收上来了，谁来数？数的时候要是有人动手脚，又怎么查？”
她顿了顿，看着柳若烟瞬间僵住的脸，继续往下说：“你说管事儿的人不用皇权，那他们凭什么让百姓听话？凭嘴说？还是手里也有兵？要是有兵，跟陛下掌着禁军，又有什么不一样？不过是换了个名头罢了。”
“还有孩子读书、大夫看病，”七七往前又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却像针似的扎进柳若烟耳朵里，“这么些人要吃饭、要穿衣，钱从哪儿来？总不能从天上掉下来吧？到头来还不是百姓交税——你骂大梁收税是苛政，怎么到了你那儿，就成了‘共同承担’？”
最后那句，她特意加重了语气。
柳若烟的脸“唰”地白了，嘴唇哆嗦着，半天憋出一句：“反正……反正就是有办法！车马靠的是……是机器！传话靠的是……是信号！”
“机器？信号？”
七七挑了挑眉，“你既懂这些，怎么不在大梁造一台？哪怕画张图纸也行啊。总不能你说有，就真有吧？”
这话像一巴掌甩在柳若烟脸上，她张着嘴，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那些在嘴边的“内燃机”“电磁波”，到了舌尖又咽了回去——她哪里说得清？不过是当年上学时听老师提过几句，连皮毛都摸不透。
七七见她答不上来，话锋一转，又往更深里戳：“你说你故乡先进，那总该知根知底吧？开国的先祖是谁？传了多少代？有没有哪本典籍，记着你们的规矩和故事？最近跟隔壁的邦国，关系好不好？”
这些问题，但凡真是从那地方来的，怎么也能说个大概。可柳若烟只是个普通的现代人，历史课上背的年号早忘光了，连自家国家的外交政策都只看个热闹。她脸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半天挤不出一句整话：“……历史很长……有很多伟人……我们……我们不打仗……”
声音小得像蚊子叫，眼神也飘了，不敢看殿里任何人。
七七静静地等她说完，才缓缓开口，声音里没了方才的锐利，却更添了几分冰冷的笃定：“连自己从哪儿来、根在哪儿都说不清，也好意思说自己‘先进’？你对大梁的历史，还能背几句《史记》，可对你那‘故乡’，却连个正经年份都说不上——你这‘平等自由’，怕不是从戏本子里看来的吧？”
这话一出，陈太傅忍不住点了点头，苏公公也悄悄松了口气——可不是么，连自家根都忘了，说的话能信？
萧珩的脸色更沉了，目光落在柳若烟身上，像在看一件毫无价值的破烂。
可七七还没停。
她往前走到柳若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压得低了些，却像重锤似的砸在每个人心上：“柳若烟，我问你，你三岁启蒙，先生教你的第一句书是什么？”
柳若烟猛地一震，眼神慌了：“我……我忘了……”
“忘了？”七七又问，“你入宫前，你娘给你缝的贴身肚兜，上面绣的是牡丹还是莲花？”
“我……”
柳若烟张着嘴，冷汗顺着脖子往下淌，浸湿了衣领——她根本不知道！这具身体的记忆，她只零碎捡了些，哪里记得这些私密事！
“还有，”七七的声音越来越冷，“你十五岁那年，跟你爹去城外寺庙上香，路上救了只受伤的鸽子，那鸽子腿上绑着什么？”
这一回，柳若烟彻底瘫了。她像被雷劈中似的，猛地往后缩，膝盖一软又要跪，被宫女架住时，指甲深深掐进了宫女的胳膊。她眼神里的疯狂和倔强全没了，只剩下赤裸裸的恐惧，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七七看着她这副模样，终于说出了那句压在心底的话，声音斩钉截铁：“因为你根本不是柳若烟！你不过是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孤魂野鬼，占了她的身子，偷了她的身份，用些似是而非的话糊弄人罢了！”
“孤魂野鬼……”
柳若烟喃喃重复着这西个字，突然像疯了似的尖叫起来，“我不是！我是柳若烟！我是来自先进世界的！你们才是愚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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