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正殿的窗敞着，晨风格外软，裹着阶前海棠半开的甜香飘进来，落在案头那摞厚厚的卷宗上。
七七坐着，手肘抵着案沿，指尖捻着最顶上那本卷宗的纸页边缘，封皮上“市易法弊端汇总”六个字墨色沉郁，里面夹着陈太傅的批注，字迹有轻有重，有的地方还划了圈又打了勾，一看就知道是反复琢磨过的。
她缓缓划过一行字：“城西布商张记，被强征棉布百匹，仅付市价三成”，眉尖就轻轻拧了拧，指腹无意识蹭了蹭那行墨迹，像是能摸到商户的委屈似的。
对面的萧珩端着杯热茶，茶雾袅袅绕着指尖，却一口没碰。他的目光钉在那本卷宗上，声音里还裹着未散的火气：“柳氏这‘新政’，简首是祸国殃民！商户们要么关门要么躲，边关将士连饭都吃不饱。依朕看，不如全废了，省得留着堵心！”
话落，他腕子一沉，茶杯重重磕在案上，茶水“哗啦”晃出来，溅在摊开的卷宗上，墨字瞬间晕成一小团黑。
七七赶紧抽了案头的素色帕子，细细擦着湿痕，一边擦一边抬头笑，声音软和却带着笃定：“陛下别急啊，堵不如疏。柳氏的法子是糙，可她能蛊惑那么多人，连陛下当初都觉得‘新奇’，不就是戳中了些积弊么？”
她把“市易法”的卷宗往萧珩那边推了推，指尖在“平抑物价”西个字上画了个圈：“你看，她想平抑物价，初衷不算错，错就错在太急。非要让官府包揽所有买卖，官差趁机勒索，商户能不苦吗？咱们换个法子，别让官府当‘掌柜’，让官府当‘监工’多好。”
萧珩凑过来，鼻尖几乎碰到纸页，指尖点着“监工”两个字：“当监工？怎么当？”
“设个‘市平署’。”
七七的指尖在纸上轻轻敲了敲，“选些清廉干练的官，不沾买卖，就管监察。哪家商户囤积居奇，哪家官差刁难人，一查一个准；商路堵了，就协调地方疏通；真遇上粮价、布价疯涨，就找大商户约谈，让他们按合理价卖，朝廷给点补贴。总比强行征购，把人逼到绝路强。”
她顿了顿，又翻了一页，指着角落里“市易司冗员”的批注：“还有这儿，之前市易司那些混日子的，该裁的裁，该调的调，把位置留给真能办事的人。这样商户能安心做生意，朝廷也不用背‘强买强卖’的骂名，岂不是两全？”
萧珩的眼睛瞬间亮了，伸手就把卷宗拉到自己跟前，指尖点着纸页来回划，忽然抬手拍了下案，茶盏都跟着跳了跳：“妙啊！这个‘官督商办’，比柳氏那套粗暴法子利落多了！前几天张记布商还来哭，说官差把他的布全拉走，一家子快揭不开锅了——按你说的办，他肯定乐意！”
七七又拿起另一本“边关粮草事宜”，纸页比刚才那本厚些，边角都被翻得发毛：“至于平籴法，柳氏错在把粮草全囤在内地大仓，边关急着用，运都运不过去，还强行低价征粮，把边民都惹毛了。咱们就建‘两级仓’。常平仓设在边境城镇，存日常用的粮，边民有余粮，就按略高于市价的‘保护价’收。既让他们愿意卖，粮源也稳了；战备仓就设在内地安全的地方，存够打大仗的粮，定期轮换，省得放坏了。”
“保护价？”
萧珩琢磨了一下，眼神亮了，“这么一来，边民不用怕粮价跌，也不用怕被强征，肯定愿意垦荒种粮。上个月大同急报，三个士兵守城门时饿倒了，差点让匈奴探子钻了空子。要是早有这常平仓，哪会出这种事！”
七七点点头，拿起最后一本卷宗，这本最薄，封皮是浅青色的，写着“平等学堂事宜”。
萧珩一看见这几个字，眉头就皱起来：“这个也留？柳氏办的那学堂，天天教女子‘反抗父母’‘推翻礼教’，简首是胡闹！”
“学堂能留，教的东西得改。”
七七翻开封皮，里面夹着张素笺，是她昨晚列的课程，“别教那些虚头巴脑的‘平等’，就教实用的。账目怎么算，文书怎么写，简单的医药常识，还有宫规礼仪。选宫里聪慧的宫女、低位份的姐妹来学，考核好的，就升成掌事女官，给品阶，给俸禄，不比空喊口号强？”
萧珩愣了愣，指尖碰了碰那张素笺：“教宫女读书算数？会不会落人口实，说咱们乱了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七七把素笺递给他，“后宫这么大，账目、医药、文书，哪样不需要人办？之前那些掌事的，好多连账都算不清，才给了柳氏钻空子的机会。咱们教她们这些，是为了把宫务办利落，又不是真要‘追求平等’。再说了，只在宫里试点，不往外推，谁能说闲话？”
萧珩看着笺上“账目管理”“医药常识”几个字，越看越觉得在理，抬手拍了下案：“好！就按皇后说的办！既用了人才，又稳住了后宫，还堵了闲话，一举三得！”
新政改良的旨意颁下去没几天，宫里宫外真就变了样。
城西张记布商挂出“平价售布”的木牌，伙计们忙得脚不沾地，布帘掀进掀起，全是街坊邻居的笑声；大同边关的常平仓收了第一批边民的余粮，将士们的饭锅里，终于飘起了白米的香；宫里的宫女们听说要设女官学堂，个个眼睛都亮了，连洒扫的小宫女，都趁空闲拿树枝在青砖地上练字，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
七七坐在窗边，风卷着海棠香进来，吹得案上的卷宗页脚轻轻晃。
她翻着那些记着新政成效的简报，轻轻叹了口气——柳若烟的闹剧是结束了，可守护这江山的路，才刚起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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