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塌始于一个被遗忘的瞬间,一个因沉溺而疏忽的细节。
那是个沉闷的周日午后,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天空低垂得像一块湿透的灰布。
林浩在书房整理旧物,为年底可能的搬家做准备。
我蜷在客厅的沙发上,一本摊开的小说久久没有翻页,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窗外的雨幕上。
手机就放在手边,像一块冰冷的黑色墓碑,埋葬着我所有的秘密。
林浩需要找一个旧文件的电子版,他的笔记本电源线出了问题,便出来借用我的电脑。
我正沉浸在自我的荒芜里,心不在焉地指了指卧室的方向。
他进去了很久。
久到窗外的雨声似乎都停止了,久到空气凝固成坚硬的固体,压迫着我的呼吸。
然后,我听见卧室里传来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钝重的、毁灭性的质感。
我的心猛地一沉,几乎是跌撞着冲进卧室。
林浩站在那里,背对着我,面对着打开的电脑屏幕,他的背影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地上,是摔碎的陶瓷马克杯,深褐色的咖啡渍像一滩污血,溅在浅色的木地板上。
电脑屏幕上,赫然是我和沈墨的聊天窗口,我没有清除记录。
那上面,没有露骨的情话,没有不堪的调情,只有那些在深夜里交换的、关于梦境、死亡、星空与苔藓的对话,那些充满精神共鸣的、旁人无法介入的密语。
还有那家廉价旅馆的地址,我随手复制粘贴,用于确认地点,却忘了删除。
那冰冷的几个字,像最终的罪证,钉在屏幕中央。
他慢慢地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咆哮,只有一种彻底的、被抽空一切的灰败。
眼睛是红着的,却没有眼泪,只是死死地盯着我,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他的嘴唇翕动着,良久,才发出一种破碎的、几乎不成调的声音:
“这是什么?”
我僵在原地,喉咙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世界在他那双充满巨大痛苦和难以置信的眼睛里,分崩离析。
他的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具毁灭性,那是一种信仰坍塌后的绝对寂静。
“李晓漫……”他念我的名字,像念一个诅咒,“你们……多久了?”
我依然无法回答,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是苍白且残忍的。
他猛地抬手,似乎想砸掉什么,但最终只是无力地垂落。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墙上,缓缓地蹲了下去,双手抱住头。
那个总是挺首脊背、规划未来的男人,此刻缩成一团,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
他没有再问我任何话,只是那样蹲着,肩膀微微颤抖。
整个房间,只剩下窗外无尽的雨声,和他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抽气声。
我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暴露在废墟之上。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我的手机在客厅疯狂震动,一遍又一遍,执着得令人心慌。
我像梦游般走过去,拿起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是沈墨。
我走到阳台,接通。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他往常沉静的声音,而是一种焦躁的、带着被逼迫到边缘的喘息。
“晓漫……”他的声音沙哑,“苏娜……她知道了。”
他语无伦次,但我听明白了。
苏娜不是用咖啡馆里那种优雅的警告,她用了更极端的方式。
她发现了更确凿的证据,或许跟踪了我们,或许查了他的消费记录。
她砸了他为即将到来的摄影展准备的部分作品,用碎玻璃划伤了自己的手腕(并不深,但足够具有威慑力),她歇斯底里地威胁,如果他再不彻底断掉,她就毁掉他苦心经营多年的摄影生涯,甚至毁掉她自己。
“……她疯了,她真的做得出来……”沈墨的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慌乱和懦弱,“摄影展对我很重要,我不能……我……”
我听着电话那头的纷乱,听着他语气里的退缩和权衡,心一点点沉入冰窖。
“所以呢?”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结了冰的湖面。
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用一种疲惫而疏离的语气说:
“晓漫,我们先……冷静一下吧,现在情况太乱了。”
冷静一下!多么轻巧的西个字。
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我所有的感知。
在压力面前,他性格中逃避和懦弱的一面,终究占据了上风。
他选择了他的现实,他的事业,那个能让他“回家”的、拥有“无法割舍联系”的苏娜。
电话被挂断了,忙音像尖锐的耳鸣,刺穿了我的鼓膜。
我握着手机,站在冰冷的阳台上,看着楼下被雨水淋得模糊的世界。
一边,是林浩坍塌的、沉默的痛苦;另一边,是沈墨权衡利弊后,懦弱的逃离。
我同时失去了两边的依靠,不,或许我从未真正拥有过。
我只是他们各自人生轨道上一次危险的脱轨,现在,列车要回归正轨了,而我这个制造脱轨的障碍物,被无情地抛在了荒原。
林浩当晚就收拾了一个行李箱,搬去了酒店。
他离开时,没有再看我一眼,那扇门关上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彻底隔绝了一个世界。
沈墨音讯全无。
所有的消息都石沉大海,那个黑色的头像,再也没有亮起。他彻底从我的世界里蒸发,如同从未出现。
我一个人待在骤然空荡下来的公寓里。
每一件家具,每一个角落,都残留着过往生活的痕迹,此刻却像锋利的碎片,切割着我的神经。
巨大的虚无感和罪恶感像潮水般涌来,将我淹没。
我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我开始发烧,或许是淋了雨,或许是情绪剧烈的崩塌击溃了身体的防线,体温迅速升高,意识陷入一种昏沉和谵妄的状态。
在滚烫的混沌中,幻觉纷至沓来。
我看见林浩在厨房为我热牛奶,眼神温柔;转眼又看见他蹲在墙角的、绝望的背影。
我看见沈墨在昏暗的旅馆房间里,沉静地看着我,手指冰凉;转眼又听见他在电话那头,用疲惫的声音说“冷静一下”。
苏娜优雅而锐利的笑容,那盆聚会上将死的鸢尾花,阿里星空下的死寂,外婆家井壁上的青苔……
所有的人和事,所有的画面和声音,交织在一起,扭曲,旋转,构成一场光怪陆离、无法醒来的噩梦。
我在高烧中辗转反侧,时而冰冷,时而灼热,汗水浸透了床单。
身体像被架在火上炙烤,而内心是一片冰封的荒原,没有人在身边,只有彻底的、被世界遗弃的孤独。
不知过了多久,高烧终于退了。
像经历了一场酷刑,身体虚弱不堪,但意识却异常清醒,一种经历过巨大创伤后的、麻木的清醒。
我挣扎着爬起来,看着镜中那个憔悴、苍白、眼窝深陷的女人,陌生得令人心惊。
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雨己经停了,城市被洗刷过,露出一种虚假的清新,阳光刺眼。
是该结束了。
我没有犹豫,打开电脑,写了一封简短的辞职信,发送。
然后联系房东,办理退租手续。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的去向,包括父母。
只是简单地收拾了几件随身衣物,一些必要的证件,还有那本一首没有看完的小说,其他的东西,连同这个城市的一切,我决定全部抛弃。
我在网上订了一张票,一张去往南方一个陌生小城的单程火车票。
那个地方,我在地图上偶然见过,名字普通,依山傍水,听起来足够遥远,足够安静。
离开的那天,天气很好,我拖着小小的行李箱,最后一次走过熟悉的街道,没有回头。
火车站里人潮汹涌,每个人都带着明确的目的地,只有我,不知来路,不问归途。
火车缓缓开动,熟悉的城市风景开始向后移动,逐渐加速,变得模糊,最终消失在视野之外。
我靠在窗边,看着外面不断变化的田野、山丘、河流。
然后,我拿出了手机。
点开那个黑色的头像,聊天记录还停留在那句冰冷的“冷静一下”。
我慢慢地、异常平静地,按下了删除联系人,接着,清空了所有的聊天记录,删除了他的电话号码,将他从每一个可能存在的社交列表中抹去。
没有不舍,没有痛苦,只剩下一种彻底的、精疲力尽的虚无。
做完这一切,我关掉手机,将SIM卡取出,轻轻折成两半,从车窗缝隙扔了出去。
那小小的塑料片,在空中闪烁了一下,便消失无踪。
像一场盛大而狼狈的逃亡,也像一次无声的葬礼。
埋葬了李晓漫,埋葬了那段危险的关系,也埋葬了所有与这座城市有关的、爱与痛的记忆。
火车轰鸣着,载着空空如也的我,驶向一片未知的、同样空洞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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