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好”字,像一颗被小心埋藏起来的种子,在北方城市日益寒冷的冬天里,悄然蛰伏。
几个月过去了,生活似乎回到了原有的轨道,上班,下班,应付父母,偶尔去俱乐部打牌。
她依旧是那个严谨的财务,那个沉默的女牌手。
只是,在无数个瞬间——核对数据时眼花缭乱的刹那,听到父母提起“未来”时心头泛起的烦躁,走过曾一起散步的河岸时——那个南方潮湿的海风、他掌心的温度、机场那个克制的拥抱和那个单音节的“好”,会毫无预兆地浮现,带来一阵尖锐而短暂的悸动。
她开始留意上海的天气,关注那座城市的新闻。
那个他曾轻描淡写提及的、他如今扎根的地方,在她心里逐渐从一个抽象的名词,变成了一个承载着某种可能性的坐标。
年假审批下来的那天,她几乎没有犹豫,像是一种本能,一种必须去完成的仪式。
她订了机票,没有提前告诉他,首到出发前一晚,她才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明天到上海,方便见一面吗?”
信息发出去后,手机沉寂了很久,久到她以为信号在穿越城市上空时丢失了。
终于,屏幕亮起,他的回复同样简短:“航班号发我。我去接你。”
没有惊喜,没有期待,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稳妥。
她的心,在那一刻,微微沉了一下。
飞机降落时,感受到的是与南方海滨截然不同的干冷,空气凛冽,带着一种属于庞大都市的、混杂着尘埃和工业气息的味道。
浦东机场巨大、繁忙,充满未来感,让她感到一丝眩晕。
他在出口等她,穿着一件黑色的羊绒大衣,比她记忆中似乎更清瘦了些,神情在机场明亮得近乎残酷的灯光下,显得有些疲惫,但更多的是某种……己经融入这座城市的、高效的冷漠。
他接过她的登机箱,说:“车在停车场。”
他开一辆黑色的SUV,内饰崭新,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也没有任何熟悉的气味。
车里放着音乐,是某种节奏感很强的电子乐,她从未听过,也无法理解其中的韵律,音乐填补了沉默,却让那种陌生的隔阂感更加清晰。
他熟练地驾驶着车辆,汇入机场高速庞大的车流,窗外是飞速后退的、摩登而冰冷的建筑群,天际线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咄咄逼人。
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向她介绍这是什么地方,那里有什么。
他只是专注地开着车,偶尔就上海的交通状况发表一两句简短的评论。
他住在浦西一个高档公寓小区,公寓很大,视野开阔,可以俯瞰城市的一部分景象。
装修是现代极简风格,色调以黑白灰为主,线条利落,整洁得近乎冰冷,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钢筋水泥的丛林,缺乏绿意,也缺乏烟火气。
他带她参观,书房里是巨大的显示屏和堆叠的专业书籍,客厅宽敞得有些空旷,卧室的门半开着,能瞥见同样整齐到刻板的床铺。
她走遍每一个角落,试图寻找一丝熟悉的痕迹,哪怕是一本她读过的书,一个他们曾一起见过的物件。
没有,什么都没有。
这个空间里,只有他现在的、她完全不了解的生活,她像一个参观样板房的陌生访客。
晚上,他和几个朋友约了吃饭,是在一家需要预定的、氛围很好的本帮菜餐厅。
他的朋友们到了,两男一女。
男的看着和他气质相仿,从事金融或科技行业,谈吐得体,话题围绕着市场动向、项目进展和一些她听不懂的行业术语。
那个女人坐在他对面,穿着优雅的米色套装,妆容精致,笑容恰到好处。
她叫他“森”,语气自然亲昵。
在餐桌上,她会自然地帮他添茶,在他说话时,目光含笑地注视着他。作者“天赐的爸爸”推荐阅读《你相信爱情吗?》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那种姿态,超越了普通朋友的界限。
她坐在他旁边,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私人派对的局外人。
他们谈论的话题她插不进去,她试图提起过去在那座北方城市的小馆子,或者那次南方的旅行,但他的回应总是简短而模糊,很快话题又被拉回他们熟悉的领域。
那个在牌桌上眼神锐利、在馄饨摊能说出“缝合手术”比喻的女人,在这里显得笨拙而手足无措。
她只能沉默地吃着东西,感受着那种无形的、将她排斥在外的壁垒。
他注意到了她的沉默,偶尔会给她夹一筷子菜,低声问一句“合胃口吗?”,语气是礼貌的关切,却更像是一种主人对客人的招待。
接下来的两天,相处变成了一种刻意的、充满尴尬的努力。
他们去了外滩,江风冷得刺骨,对岸陆家嘴的建筑群在夜色中璀璨夺目,壮观,却缺乏温度。
他们去了人潮涌动的南京路,喧闹声让她头晕目眩。
他们试图聊天,但对话变得小心翼翼,像在布满裂纹的冰面上行走。
他提及他新团队的项目,她听不懂那些复杂的架构;她说起办公室的琐事,他能给的回应也只是淡淡的“是吗”。
他有了新的生活节奏,早出晚归,电话和邮件不断。
他的时间被精确地分割,留给她的,只是碎片化的间隙。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是一个突兀的闯入者,打乱了他己经建立起来的、井然有序的新秩序。
那个曾经在夜色中与她一起流亡,分享孤独与迷茫的男人,似乎被留在了那座北方城市,留在了过去。
眼前的这个男人,沉稳、干练、目标明确,己经在这片新的土壤里深深地扎下了根,并且,显然有了新的、能够与他并肩同行的人。
最后一个晚上,在他那间冰冷空旷的公寓里,窗外是城市的霓虹,无声地闪烁。
她坐在沙发上,他给她倒了一杯水,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长久的沉默之后,她终于抬起头,目光首视着他,声音很轻,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是她吗?餐厅里那个。”
问出口的瞬间,她感到一种奇异的解脱,仿佛悬在头顶许久的刀,终于落了下来。
他看着她,没有惊讶,也没有回避,眼神里是一片深沉的、她无法看透的平静,他点了点头。
“刚开始不久。”他补充道,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没有歉意,也没有解释。
预料之中的答案,但亲耳听到的瞬间,心脏还是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传来一阵扩散开的、麻木的钝痛。
她没有哭,也没有质问。
只是看着他,仿佛要透过眼前这个陌生而疏离的男人,看到那个在绿绒牌桌旁为她划亮一根火柴的人,那个在凌晨馄饨摊听她倾诉的人,那个在南方海边紧紧拥抱她的人。
可是,找不到了。
那个他,消失在了时间与空间的断层里。
长久的沉默,房间里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运行声。
她忽然明白了,她跨越千里来寻找的,并不是眼前这个在上海拥有崭新生活和伴侣的男人。
她寻找的,是那段特定时空里的他,是那个作为她沉闷生活出口的他,是那个与她共同拥有过“偷来七日”的他。
而那个他,只存在于过去,只存在于记忆里那个被滤镜美化了的时空坐标中。
眼前的他,是真实的,却也是陌生的。
她怀念的,是那个在旧城市里,和她一起在夜色中流亡的同伴,而不是这个己经在新土壤里扎根,并且生长出新的枝桠的男人。
失落感如同窗外的夜色,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将她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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